无所不能事务所(44)
禹脸色一变,怒声道:“蠢货,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们的人都已经折了好几个在他们手上了!彼岸的人对我们敌意甚大,现在为止,连他们掌权者是谁都不知道,你上哪里去接触?!”
手下讪讪地低下头,小声辩解:“不都是巫族罪人吗?难道这些人不想洗刷罪人的身份?”
禹冷笑一声,恨声道:“我怎么知道?说不定,这些人还幻想着死掉的巫王复活呢。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为了抢夺圣戒,大闹我族祭典,害得圣戒遗落,还有那位小殿下……”
手下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聆听昔年隐秘旧闻,禹却闭了口,不再言语。
另一个习惯于保持沉默的下属默默指了指那间房间的阳台——竟然又出来一个人!
言亦君给执鞭人发去新的指示,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对段回川放心不下,重新折返回那人离开的阳台。
他的天赋巫力,并不像乌鸦和风野,前者是咒巫,巫力多为诅咒之力,乌鸦做任务时,常通过给自己施展某种咒术,得以短暂的化形为鸦雀或者阴影,借此多次成功逃避追杀。
乌鸦是从“那边”的世界横渡而来,替长皇子当急先锋的。
而后者则是几十年前逃难到现世的巫族后裔,这类人大多是隐姓埋名的巫族和人类通婚诞下的孩子,天赋血脉不强,只是杂巫,彼岸大部分底层成员由他们组成。
杂巫几乎比普通人类强不了多少,大多需要通过巫药觉醒血脉里暗藏的力量,风野就是其中之一,通过巫药获得了短暂的风系巫力。
而控制着巫药的言亦君,自然就能控制这些人,他们所有力量的来源都要仰仗言亦君的赐予,再加上执鞭人噩梦般的银鞭。
群族、信仰、力量、规则、和奖惩交织打造,这样才能把这个庞大的地下组织,牢牢掌握在手心,彻底贯彻言亦君的意志。
言亦君的天赋乃是医巫,准确来说,是医、咒双天赋,即使是在曾经强盛的巫族中,也是百年难遇的罕见奇才。
可惜,他出生在一个最坏的时代,巫族叛乱获罪,从强盛渐渐走向衰落,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人也过着隐姓埋名的流放生涯。
言亦君的天赋,非但没有给他带来应有的荣光,反而成了他的罪过。
他静静伫立在夜风之中,无数杂乱的念头从四面八方涌来,不过短短一瞬,他从漫长而惨痛的半生回忆里挣脱而出,微皱了皱眉——已经许久不曾被那些不堪的过去所侵扰了。
是因为现在想要的东西太多,所以患得患失了吗?
言亦君缓缓闭上眼,将那些附骨之疽般的纷乱情绪从脑海里抽离,以最凌厉锋锐的姿态再度睁开。
他环顾四周,大致判断出段回川离去的方向,整个人忽的化作一道淡得看不清的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黑夜里,追之而去……
第40章 龙族
月至中天, 明朗阔亮的光流过婆娑的树影, 被摇曳的树叶裁得细碎斑驳, 露水沾湿了花草, 经月色一润,莹亮欲滴,
蜿蜒的山路沉浸在月光下,在段回川的视野里,隐约延伸至朦胧的远方。
夜晚的山中,起了缥缈的雾,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树林中穿行的速度,他重新来到段家祠堂附近时, 已经是午夜时分。
大部分值守的保安已经睡下了,留守值班的, 大多也没多少警惕性, 说穿了, 这里毕竟只是个坟头。也就是在段家老爷子带人来祭祖时,众人还机警些, 若是换做平日里, 打打麻将斗斗地主,都是常事,甚至干脆跑去山下快活快活, 也心照不宣。
段回川整个人如同一缕青烟, 悄无声息地吹进祖祠高耸的青砖围墙里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白天进来参观时, 他已经把整个布局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一步多余的路也没有绕,径自往供奉祖宗牌位的正堂摸去。
这座三进三出的庞大宅院,静悄悄地伫立在月色下,只有安保室依稀亮着灯,不一会儿,唯一的一盏也熄灭了,大约是值班的保安去偷懒了。
这更方便了段回川干些坏事。
有明亮的银月替他掌灯,段回川摸到正堂,门上的电子锁形同虚设,缓缓推开门,他像只灵巧的猫儿般钻了进去。
甫一入内,他立刻感受到了脖子上挂的戒指,兴奋地震颤发亮起来。
段家这间正堂跟方家的,在布局上并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这里的阴气莫名的浓重,而方家则相反。
他冷眼扫过供桌上一字排开的牌位,用料是奢侈的金丝楠木,金色的字迹晕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上面每一个名字,都像是在对他无情地嘲弄。
如果这世上当真有所谓先祖庇佑的话,为什么偏偏就把他排除在外呢?
屋里黑灯瞎火的,段回川摸出一截迷你手电筒,从牌位到桌椅,一寸寸仔细寻找,就连桌上供奉的水果点心也不放过。可惜他把屋子里能翻的都寻了个遍,毫无头绪。
“怎么回事?到底在哪里?”段回川撅起屁股,趴在地上,一块砖一块砖的摸索过去,除了吃了一嘴灰之外,仍是一无所获。
该不会埋在地下了吧……
段回川心里咯噔一下,越发肯定这个该死的可能性。
天知道那玩意埋的是深是浅,浅也就罢了,万一藏的深,难道还能靠雷霆的蛮力将这里直接劈开?
开什么玩笑,明天他就得上报纸,成为全国闻名的、把本家祖坟撅了的法治咖,然后跟言亦君两个人泪眼汪汪地隔着铁栏杆相会。
段回川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画面从脑海中剔除,兜里摸出自张盘处借的罗盘,上面的指针一通乱颤。
“这里的气场果然很有问题。”段回川托着罗盘绕行一周,最后在供桌前的蒲团边停下脚步。“蒲团?”
他挑了挑眉头,蹲下身,一把掀开那软得陷下去的黄垫子,下面是一块平整的青砖,跟周围的砖石严丝合缝,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段回川半跪在地,阴寒的浊气立刻攀上膝头,透骨生凉。难怪段三爷时常带小孙子来祭祖,病弱的身子也不见半点好转,跪在这阴穴正上方,再健壮的人也扛不住。
他摘下戒指,紫色的宝石贴紧地面,朦胧的光晕剧烈闪烁着,隐隐有细微的震颤从地里传来。
“那张钦不可能没有发觉这里的异常。”段回川起身拂去膝盖的冷意,背着手一边踱步一边思索,“可是他应当无法察觉钻石的存在,解释不了阴穴的成因,只好把根源归结到漏斗地势上。”
张天师的思路也没有错,只要占下方家的吉地,远离这里,自然不会再受到影响。
段回川曲着指骨敲了敲眉头,复将那只派克钢笔取出,双指并作刀,在阴浊气最重的地方,裁纸般将地砖裁出一道凹陷的焦痕,正好嵌入钢笔,而后拽过蒲团盖在上面藏好。
待一切处理妥当,段回川收起手电,猫着腰偷偷摸摸溜出门。
月光比来时更冷了。
段回川贴着墙根壁虎般游走,转眼间便消失在墙头。
段家祖祠似乎又恢复了惯常的寂静,山里拥簇的松树在月下笔直挺立着,在空无一物的墙根处,投下一丛丛的暗影,迎着风声沙沙作响。
一条黑鳞小蛟从暗影中悄无声息地爬出来,细长的影,水蛇般游过台阶,在正堂门前,霍然膨胀拉长,最后化作一个高瘦的人影。
段回川离开时没有重新锁好电子锁,那门虚掩着留了一条缝,叫禹轻而易举地闪身进了屋。
禹的两个手下被他打发去继续盯着段回川,自己则独自来到他刚才做过手脚的屋子。黑黢黢的正堂,在禹咬破舌尖吐出一滴精血时,被暗红的血光猛地照亮了。
他既然被派来寻找圣戒,自然有一套感应其力量的办法——不过局限甚大,消耗也不小。首先必须要有明确的范围和方向,否则只能陡然浪费宝贵的精血。
那滴血珠巍颤颤悬浮在空中,禹神色庄重肃穆,双手摊开虚托于下方,集中全部的心神,催动血滴生出感应。
好一会儿,血珠终于颤动着、缓慢朝着斜下方飘去,最终落在暗黄色的蒲团之上。
果然在这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禹顿时激动起来,失了血气的脸颊兀的浮出两抹病态的潮红,他迫不及待掀开跪垫——满脸的期待和喜色却陡然凝固——那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怎么会是一支钢笔?!
来不及收拾脸上错愕,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敬畏和恐惧骤然降临,禹浑身的血液像是被某种突如其来的威压封冻住了一般,灵魂都禁不住战栗!
不能动,也不敢动!
这股伟力从先祖时就镌刻于种族的传承之中,浸透了骨血,他根本无力抗拒,只能驯服地、顺从地、像个朝拜君王的臣子一样,一寸寸低下头颅,颤抖着低伏身子,跪趴在地。
而后他看见黑暗里一双鞋,踩在青灰冰凉的地砖上。
沉缓的嗓音自头顶压下,尾音微微扬起,既像意外,又透着几分荒谬讽笑:“这就跪了?我可还什么也没做呢。胆子这么小,也好意思鬼鬼祟祟跟踪我,妄图当黄雀?”
这是……这种感觉难道……
之前离得太远,没有引起血脉的共鸣,原以为这不过是个特殊点的人类或者隐于世间的妖修,万万没想到,竟然是……
禹勉强抬起头来,漆黑的正堂里,段回川的轮廓并不十分清晰,禹并没有近距离看清过那位小殿下的模样,只是多年前,在祭典上远远的瞧了那么一眼,那时对方不过刚行过成人礼,犹带着稚气未脱的青涩。
容貌可以改变,但源自血脉的压迫力是不会改变的,禹用来寻找圣戒的血珠,早已直接被震得溃散崩解,禹无暇顾及这些细节,大脑一片混乱,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半是恐惧,半是震惊。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段回川低头俯视他,冷目微垂:“你以为不说话,我就会把你当哑巴?难道你不关心你那两个同伴的下落吗?”
“回答我。”他的左手托起一朵缓缓绽放的紫色莲花,嘶声作响的电弧,闪烁得明灭不定,照亮了段回川冷峻的侧脸,和禹惊惧的瞳孔。
他颤抖着伏低身子,这种威势和压力,仿佛觐见长殿下时的感觉。
在诡异扭曲的气场里,雷莲的花瓣一片片舒展,恐怖的威压节节攀升。那是段回川在下最后通牒。
漆黑的天幕,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渐渐汇聚在一起,遮蔽了月光,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昏暗,隐隐有闷雷滚过。
禹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两腮僵硬得如同花岗岩,他试图爬起来,骨骼甚至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最终只能勉强半跪着,缓缓开口:“那两个废物,如果能死在殿下您的手中,是他们的荣幸。”
段回川瞳孔猛的一缩:“你叫我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荒唐的称呼,前一个,已经死了。
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蠕动嘴唇,仿佛在段回川面前说话,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殿下。”
他重复道。
“什么殿下?你怕是认错人了。”段回川拧起眉头,一双深黑的眼,利剑一样刺了过去,紧紧盯住对方,不放过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他在说谎吗?目的又是什么?
禹不解地皱了皱眉,恍然间自言自语:“是了,您如今栖身在凡人肉胎里,血脉力量尚未觉醒,自然没有以前的记忆。”
段回川冷冷地看着他:“我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是什么‘殿下’,你要编故事也该编个像样点的。”
“普通人?”禹语调古怪地重复了一遍,继而腾起一股被羞辱的恼火,“身为高贵的龙族,您居然觉得自己是个凡人?莫非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您已经自甘堕落与蝼蚁为伍了吗?这样的您更加不配继承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