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花开时(兽人)(11)
“不变,为什么要变?”他莫名其妙。
“好嘞!”
何天巳没有解释,只是将无纺布袋往明若星手上一套,然后环手过来——居然将明若星打横抱了起来。
“喔……你怎么这么轻。”
这时候再挣扎反而会弄脏地板,明若星虽然在心里炸了毛,可表面上依旧镇定,乖乖地任由何天巳抱进了客厅,放在沙发上。
“你等下,我去做早饭。”何天巳丢给他一块抹布。
“不是你那个婶婶做?”
“叔婶早晨一般都直接去药园……你想吃点啥?”
“鱼。”
何天巳嘀咕着哪有一大清早开荤的事,可一想到对方是猫,就不由自主地答应了,然后又指着餐厅里的储物柜。
“待会儿烟大,你别留在这里。帮我喂喂白老板,敲敲湿粮罐头它就来了。”
明若星应了一声,赶紧擦了脚,起身去敲罐头。白老板果然屁颠屁颠跑了回来,围着他好一通谄媚撒娇。
当他喂猫的时候,厨房里也传来了起油锅的声音。伴随着白烟倒灌进餐厅的还有阵阵食物香气。清透的阳光从窗户里斜照进来,在空中投射出一道道唯美的光柱。
如同一幅质感丰富的田园风情油画。
而这幅画面的最中央,就是那个穿着围裙,手拿锅铲的宽阔背影。
出神地凝望了一阵子,明若星忽然发现煤气灶上方挂着一面镜子,而何天巳也正从镜子里看着他。
“干嘛看我。”明若星恶人先告状。
何天巳委屈:“明明就是你先看着我的!”
“……”
明若星脸色微红,总算憋出一个理由:“我想告诉你,我不吃葱。”
“啧,不早点说。”
虽然这样抱怨着,可何天巳还是拿起筷子认认真真地挑起了葱花。
明若星换了个看不见镜子的位置,继续暗中观察。等到何天巳停下动作,他又补充了另一个要求。
“有辣椒和姜吗?有也不吃。”
“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发现镜子里已经看不见人影儿,何天巳干脆回过头来,瞪着明若星和无辜的白老板。
“你们猫果然很挑剔!”
“我好心提醒你,这句话可是歧视。”
“歧视?我歧视谁了?”
“在亚人的法则里,任何将批评上升到整个种群的行为,都是歧视。”
“哈?我刚才那句话是歧视了猫?你们……不对,我们亚人可真有趣!”
明若星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不去理他。
又独自忙活了一会儿,何天巳将煎好的凤尾鱼装盘,与腐乳、煎蛋还有昨晚的剩菜一起端了出来。明若星凑过来帮忙,盛了两碗白粥、拿好勺子筷子。
两个人面对面开始吃早饭。何天巳全程都显得超级殷勤,不仅主动为明若星夹菜,甚至每扒一口泡饭都要顺便冲着明若星傻乐一下。
明若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也拿眼睛瞪他。何天巳这才解释,说自己这两年来一直独居。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伴儿,可能是乐得有些得意忘形。
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竟让明若星难过起来。
他轻声问道:“不是还有叔和婶吗?他们难道不关照你?”
“关照当然是关照。可我总觉得好像是他们的累赘,你知道的……再说他们也不是我的真亲戚,听说好像是我爸那边的老朋友。”
明若星又问:“那你平时靠什么维持生活?”
“事故有一笔赔偿款,存折在光叔的手上。他每个月都会划给我一点作为零花,也会帮我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反正呆在村里也花不了多少钱。”
“钱在他手上?”
明若星若有所思。却听见何天巳反问:“你呢?亚人也需要工作的吧?你是干什么的?”
“上班族。”明若星将话题一语带过,“辞职了,有一笔小积蓄。”
“那看起来我俩还挺像的。那你家呢?”
“以前住的是公司宿舍,现在在外面租房。”
说到这里,明若星顺水推舟地提出了请求:“我的脚还有点扭伤,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多呆几天?”
“可以啊,多久都行。”
何天巳哈哈一笑,再不刨根问底。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氛融洽地解决了早餐。明若星主动要求洗碗,何天巳也不推辞,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打开冰箱取出了一个白色的药盒。
“你在吃药?”
明若星走过一旁,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药盒。
“什么病?”
“说不太清楚,反正出事之后这两年一直都在吃,说是有助于恢复记忆。”
何天巳取出几粒药物仰头吞了下去。完全没注意到明若星盯着盒子里的药片,微微皱起了眉头。
“如果不吃会怎么样?”
“以前好像也没啥,不过最近这半年如果停药一两天身体就会很燥热、情绪也不太稳定……婶婶说好像她的更年期似的,反正我已经养成习惯了,吃着就吃着呗。”
他说得轻描淡写,明若星似乎也听得漫不经心,两个人就这样结束了话题。何天巳又邀请明若星跟着自己一起去画室。
说是“画室”,其实只是一间不到十个平方米的阴暗小屋。隐藏在通往二层的楼梯下方。打开门的一瞬间,朽木的潮气、画材和洗笔溶剂的气味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明若星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立刻站在门口不愿踏入。何天巳见劝说无效,便也不再勉强。
第18章 情和义值千金
确认了何天巳已经在那间阴暗的画室里开始了“创作”,明若星穿过玄关,套上何天巳的球鞋,走出了小院。
小院北面的那座药园其实并不是什么“何家产业”,而是亚安局安全屋的外围掩护设施。负责安全屋日常维护工作的人,正是光叔夫妇。
明若星很快就在桃树林里找到了正在劳作的光叔。即便同样为亚安局服务,可这个岗位等级只有五级的外围人员,本质也只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农夫而已。
在明若星被派驻金鱼村之前,本部已经将人事通知下发到了光叔手上。此刻,明若星只做了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马上直奔正题。
“我看见何天巳在服用超过他等级剂量的抑制药片,怎么回事?”
“那是医生配的药。”
光叔操着带点儿乡音的普通话,回答得不紧不慢:“最近他的情况有点不太稳定,所以我估摸着,加大了一点剂量。”
“真是这样?”
明若星面无表情地将左手从口袋里伸出。掌心里是一粒白色药片,正是何天巳刚才服用的那种。
“何天巳享受局里的特殊医疗待遇。一切提供给他的药物,都必须经过研究所认可,有时甚至是特需药物。而这些药物一旦流入黑市,一般都可以卖出高价——这些事,想必你都很清楚。”
“……”
光叔没有说话,但过分僵硬的面部肌肉早就暴露出了心底的紧张。
明若星却连看都懒得去看他一眼。
“有些时候,特需药品也可以被普通药物所替代,但为了达到同等疗效,通常需要加大剂量。而这又引发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药品的副作用。滥用药物,很可能会麻痹、甚至摧毁他的神经,让他出现各种异常状况。”
“……不,不是的!”
突然意识到继续沉默无异于全盘认罪,光叔慌忙解释:“我承认是有偷换过一批药物,但这肯定和小天最近的异常状况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们谁说了都不算。”
明若星将药片丢在光叔的脚边。
“我已经重新向研究所申请新的药物补给。从今天起,我会跟在何天巳身边,时刻观察他的健康变化。”
光叔仿佛畏惧地低下头,看着脚边的药片,过了好一阵子才嗫嚅道:“那我……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要你马上找个理由,让何天巳停用现在的这批药物。还有,从明天开始,把他的存折还给他。”
光叔点点头,嘴唇嗫嚅着,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的怯懦模样。
见状,明若星又叹了一口气。
“何天巳是真心把你们当亲人看待的,我想他也不会愿意看见你因为他而受苦。我并不要求你们也把他当成亲人,只希望今后你可以将心比心。这次我不会上报,但请你以后别再做出违背良心、让他失望的事。”
说完这番话,他拍了拍光叔的肩膀。一瞬间,属于高等级亚人的信息素威压过去,光叔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险些软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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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里的何天巳好像遇到了瓶颈。
他皱着眉头凝视着面前的画布,越看越觉得自己画得一团糊涂、乱七八糟。
是因为昨天被明若星嘲笑,产生了自我怀疑?还是单纯因为心神不宁影响了发挥?
提起的画笔几次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落下,何天巳哀叹了两声,丢进洗笔桶里。
“恕我直言,你真的没有绘画天赋。”
一个缺乏情感起伏的声音响起,他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明若星居然已经坐在了他的身后。
“好端端的想吓死人啊?走路带点脚步声不好吗?”
“我不出声的话,你也许更自在一点。”
何天巳准备否认,却又仔细想了想——被这个过分好看的青年盯着看的时候,自己好像真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于是他咳嗽两声,继续拿起画笔,装出一本正经醉心于创作的模样。
明若星也不去搭话,只眯着眼睛去看画布上那一团灰蒙、无法形容的图案。
又过了一会儿,脑子里一团浆糊的何天巳实在伪装不下去了,又搁下画笔回过头来。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就想找你随便聊聊。”
“聊什么?”
“……你没想过找点别的事做?比如,离开金鱼村。”
“想啊。可我的脑袋还没全好,身体还时不时地闹点状况。光叔说我最好连村子都少出去,还能干什么?混吃等死罢了。”
当何天巳说话的时候,明若星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画布上。他开始觉得画布上的画面好像是一座暴风雪中的雪山——就像当年他和那伽一起去野外训练时征服过的那一座。
那个时候的那伽,身手敏捷、体格强健,明明血统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变温动物基因,却冒着零下十几度的严寒,扛着严重失温的昏迷战友,带领五人小队在暴风雪中准确地找到了装有生存物资的小木屋。
而现在呢?他偷偷地将目光转向何天巳。
原本刚毅的脸部的线条变得圆融了,胳膊上的肌肉群也不再明显,甚至连过去留下的疤痕也有点拉伸变形的痕迹。
再过两年,说不定也和行走在大街上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罢。
一股强烈的遗憾驱使着他开口问道:“你平时不锻炼?”
“我晨跑啊。”何天巳有些莫名其妙,“还有收发快递都要跑到村口车站,也算锻炼了。”
“那你想当厉害的亚人么?”
“想啊,怎么了,这还和锻炼有关系?”
“把手伸出来。”
明若星并没有费劲去解释这个问题,他直接把手肘支在放颜料的小桌上,示意何天巳过来和他掰手腕。
“你的手腕真细,确定不会被我给掰折了?”
说出这话之后没几秒钟,何天巳就后悔了。因为比赛一开始,明若星就迅速将他按倒在了桌面上。之后他们又比了三盘,盘盘如此。
“这是什么怪力?!”
“亚人的力量。”
明若星抽了一张餐巾纸擦掉从何天巳那里沾来的颜料。
“经过训练的亚人,能够发挥出几倍、甚至十倍百倍于常人的能力。如果不是脚跛着,我可以和你比比跑步。”
“不用比我也信了。”何天巳的两眼放着光,“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做得到?”
“经过努力,也许还能做得更好。”
接下去的十几分钟,明若星为何天巳简单解释了这其中的道理——动物基因觉醒的亚人,身体素质普遍要优于未觉醒的普通人。而适度的体能训练,不仅有助于提高普通人“觉醒”的几率,也能帮助已觉醒的亚人突破极限,激发出身体力的潜能。
不出所料,何天巳果然上了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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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约定,这天晚上光叔就找借口回收了何天巳所有的药物。而从第二天起,何天巳就乖乖地在明若星的督促下开始了新的作息。
晨起跳绳、跑步,早餐后稍事休息,接着仰卧起坐、引体向上、拉伸和推举。下午主要是整理家务,如果天气不热还能增加一点户外运动。
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明若星都会给他介绍一些有关于亚人的简单常识。就像是给小孩子说睡前故事。
乡下的生活,像是一首缺乏高~潮的平淡歌曲,舒缓宁静。这几天里,除了光叔偶尔会上门送点东西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人来访。但是有了明若星的陪伴,何天巳却并未再感觉到孤独。
不知不觉停药已经三天,或许是因为运动加快了新陈代谢,汗水排出了多余的信息素。目前为止,何天巳的身体状况一切如常。
第四天,明若星的脚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他也收到了在金鱼村里的第一单包裹——何天巳帮他付的账,买的是几套运动服、球鞋和内衣。
这天正好是周日,也是金鱼村半个月才有一次的集日。除去本村人之外,附近乡里的农民和商人也会到村子里来交易。装束停当的明若星主动提出要去村里见识见识,何天巳确认了他的脚伤没有大碍之后爽快地一口答应。
出门后他们约定好以表兄弟相称,一起沿着小路往村口走,很快又到了那株大樟树底下的三岔路口。
早些时候何天巳曾经介绍过,岔路的右边通往一处废弃的鲜花加工厂。几十年前年村里要搞鲜花加工产业,附近的田地都要改成花田,可后来经济不景气,工厂倒闭,大部分的花田荒芜了,只有少量被改成了菜地。
他们沿着中间那条道路往北走,地势缓慢抬升。道路左边是一条淙淙流淌的宽阔溪流,清澈见底,有不少放暑假的孩子正在水里嬉戏。溪水两岸,一排排木结构的二层小楼鳞次栉比,像极了武侠电影里卧虎藏龙的小镇。
金鱼村的规模不大,常住户约有三百人,平均年龄是五十二岁,而且还在缓慢增加中。
作为一座与世隔绝的老龄化村庄,据说这里已有将近二十年没出过恶性刑事案件。村里虽然设有一个小派出所,但驻村的民警差不多也已经老得跑不动了。
何天巳领着明若星沿着溪流一路往北走,四周逐渐热闹起来。
村里的肉铺、奶站、小型超市和其他日常商店原本就设在主干道上,今天更是多了许多临时摊点。早晨刚从山里摘来的蘑菇还沾着枯叶;各种泡菜装在玻璃罐里,五光十色;自种的番茄黄瓜和葡萄,全都饱满鼓实,新鲜无比。
两个人边走边瞧,时不时地买点儿看起来好吃的东西,遇上何天巳的熟人还要停下来寒暄几句。
也许是明若星的容貌过于俊美,有不少眼花的老人家把他当成了身材高挑的姑娘家。其中几位特别关心何天巳“个人问题”的,甚至还追问起了他俩的“终身大事”。
当然,尴尬总是短暂的。更多的时候村民们会热情地塞给何天巳一些他们手头边能够拿到的东西——有时候是一块猪肉、几个鸡蛋,有时候是自家做的糯米饭。
手里的无纺布袋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带着一点炫耀的意味,何天巳将它高举到明若星的面前。
明若星轻轻拨开档住视线的布袋:“人情债,都是要加倍还的。”
“那就还呗,不是都说‘情和义值千金’吗?朋友之间还算那么清楚,迟早友——”
话说到这里,何天巳突然闭了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明若星。
“这句话不是特别针对你的。”
“没关系。”
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事,明若星向来都是相当大肚的:“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的确很少交朋友,也很少应酬。”
“什么工作这么严格,需要保密的?”
“差不多。”
不想继续这个问题,明若星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摊位。
金鱼村虽然身处群山环抱之中,但是翻过东边的山口就是大海。因此每个集日都会有新鲜的渔获出售,手掌大的对虾和银光闪闪的带鱼,还有各种螺贝,肥美诱人。
觉察到他视线里的渴望,何天巳心领神会地询问要买哪一种。
“不用了。”
明若星摇头表示这几天自己一直让何天巳花钱,实在没有必要再度破费。
“有什么关系?反正光叔前几天把存折都还给我了,我现在可是富得流油。”
何天巳坚持要让明若星挑选,否则就每样都买上一点。明若星拗不过,暗地里却挺开心的,于是轻飘飘地走到摊位边上绕了一圈,然后一样样指着问何天巳喜不喜欢。
“虾?”
“可以。”
“螃蟹。”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