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快乐(98)
“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小丫头。”余乐没有笑,“我们不是为了和你做交易才对钱一庚出手,是对钱一庚出手,顺便和你做做交易。你总该成年了吧?成年人自己会做决定。”
他停住话头,挑起眉毛,那股不正经的气息又回来了。“当然,你找个角落猫好,见风使舵也不是不行。”
“可是你们没有理由……”季小满看起来有点少见的混乱。
“我看钱一庚不顺眼。”余乐回答得干脆利落,“我很少真的看一个人不顺眼,但只要看不顺眼了,老子不介意用命去给人添添堵。”
“因为很有意思。”唐亦步答得情真意切。
年轻女孩看向阮闲。对面的年轻人一副文雅俊秀的样貌,看起来攻击性最弱。
说不定对方会透露出一点真实动机,她想。否则这样的做法无异于自杀,甚至谈得上荒谬——这些人怎么看都不打算扛起什么正义的大旗,反倒更接近另一伙恶棍。
“需要理由吗?”然而他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季小满瞧向对方漆黑的眸子。
那人表情平静,而她有一瞬间的窒息,随后才意识到那是骨子里的恐惧。像是看到未知的毒蛇,或者张开脚的巨大蜘蛛。
他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还是有理由的,软不太开心(?
——
上章有人提到为什么软不去修小满的妈妈,这里解答一下XD
其实理论上,软和糖都有修理的能力。不过软现在信息不足,信息足也未必手上技术到位(不然他自己就借车床修车了),糖也不会轻易出手。
他俩一旦真的出手,小满会立刻察觉到他俩的实力一角。不说他们现在和小满还不熟,他们俩不是特别舍己为人的类型呢_(:з」∠)_
第79章 两个女孩
季小满在工作台前调整手臂和小腿的义肢。
这是她每天睡前的必备功课, 无论是刀子卷刃, 还是子弹卡壳,人很容易因为一点小小的疏忽付出生命的代价。平日里她总是无比耐心地给每个零件上油, 不放过任何新添的划痕, 把自己从令人窒息的环境中解脱出来。
可她今天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到那种集中的状态。
那三个男人回到了自己的装甲越野, 在车内睡下。她把车厢门锁得死死的,思考片刻, 又拽了个沉重的零件箱堵住门。
她的母亲一如既往的安静, 她坐在床沿, 毛衣针在手中不住跳动。季小满心烦意乱地站起身, 把母亲身边还剩一点面汤的金属碗扔进水桶,决定给自己换换脑子。
那个阮姓青年的黑眼睛钉在她的脑海里,如同白墙上顽固的墨水痕迹。
她本不该犹豫的,季小满心想。只要按照原计划走就好——等那些人成功弄到思维接入针, 自己除去母亲脑子里的装置, 她完全可以用这些年的积蓄给母亲和自己换张面孔, 在其他角落开家新店。是的, 她可以选择一个相对低技术含量的工作,肯定够两个人吃饱肚子。
退一步,哪怕他们失败了, 自己还能跟钱一庚服个软, 生活照旧继续。如果那群人真的干掉了钱一庚, 那就真的是白白获利,怎么看都是赚的。
可自己还在犹豫。
季小满用毛巾烦躁地擦擦手, 跨过地上零碎的零件箱,坐到女性仿生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抱住对方。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她的眼眶有一瞬的发酸。
“妈。”季小满小声嘟囔道。
她不会老去的母亲嘴角上挑,摸了摸她的头。
“妈,我该怎么办呢?”她把脸埋进对方肩膀,“我明白怎样是最稳妥的……可要是他们失败了,我早晚得给钱一庚办事。他们人生地不熟,我的援助绝对能提高他们的成功率……”
季小满断断续续地低语,手指拂过那不成形的红色织物,嘴里喃喃重复:“我该怎么办呢?”
女性仿生人温柔地笑着,用手慢慢抚摸她的头发。
年轻女孩收紧自己的胳膊,身体终于微微抖了起来。季小满有点恨自己的动摇,逻辑上最为合理的选择明明就在眼前,她却无法心安,像是有一丛毒火在心脏附近炙烤。
“我很害怕。”她低声念叨,又往女人怀里靠了靠。
“好孩子,别害怕。”女性仿生人声音温软悦耳,“你在怕什么呢?”
“我不知道。”季小满只觉得疲惫,母亲身上的气味让她昏昏欲睡。一定是太疲惫的缘故,她想,她一时间居然没有弄清自己怕的究竟是什么——是那几个人的失败,那几个危险分子本身,还是仍然犹疑不定的自己。
“没关系,睡吧。”女人轻声说道,放下手中的毛衣针。“衣柜关好了,床下看过了。妈妈在这里,没什么可怕的。”
季小满努力笑了笑,没能成功。她窝进床铺里侧,把冰冷硌人的义肢晾在被子外,心烦意乱地辗转了很久,才勉强睡着。
就像发烧的夜晚,平时没什么梦的她做了很多梦。它们像是被回忆黏起来的片段,混了不少血色,让她呼吸困难。
二十二世纪大叛乱爆发时,她刚十岁出头多点。
人工智能定点袭击了作为经济和科技枢纽的大城市,并重点“照顾”了各大科研机构、学府、执政机关等重要建筑。城市边缘的破旧孤儿院显然不在此列。
记忆中的自己从未拥有过两条完好的胳膊,不知是事故所致还是天生畸形。这年头仿生义肢不便宜,但也贵不到哪里去,然而她的父母仍然决定放弃她。
刚懂事时,季小满想过无数可能性——他们感情破裂了吗?经济上出问题了吗?还是说她有个更加不幸的兄弟姐妹,他们必须要选择一个?
然而一年年过去,孤儿院里的孩童来了又走,她渐渐什么都不想了。
直到她所熟知的世界灰飞烟灭。
爆发的混乱使得秩序快速崩毁。管理人员无影无踪,孩童盲目逃散,她下意识逃进最近的垃圾处理堆,战战兢兢蹲进瓦砾。开始垃圾里还能找到不少食物,后来就只有昆虫、老鼠和苔藓可吃。
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持续了一年?两年?某天垃圾场突然落下地面,她就这样跌进了黑暗的地下,差点被忙碌工作的建筑机器扎个透穿。
如果没有母亲,她早该死在当初被快速建筑的地下城里——起初人们倾尽所有去给自己搭个可供休息的空间,而在得到栖身之处后,人心渐渐溃散。在守城人这个组织出现前,人在街边随时都可能踩上简易炸.弹,或者被暗巷里的一枪停住心跳。
她以为自己不记得爆炸时的景象了,它却在梦中无比清晰。
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小腿飞了出去,唯一完好的手臂也被炸断,只剩一点皮肉连着。血在地上不断蔓延,甚至就着灯光倒映出一点街边事物的影子。
一时间,天地间似乎仅余下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以及越发鲜明的剧痛。
不是没人路过,只是没人停下。当时她的衣服仅能蔽体,头发纠结成散发出臭味的一块。她只是个马上要咽气的小孩子,在这座城市里,孩童的地位和白老鼠在地位上差不了太多——少见而无用。
人们已经到了活一天算一天的地步,没人会费神关心未来如何。
季小满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母亲时的样子。
女人的身影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季小满只能闻到一股温暖的气味,它像是被稀释的黄油,又像是燃了好闻木材的壁炉。失血过多使她眼前一片模糊,但她还能勉强嗅到东西。
“别走。”她小声哭叫,眼泪划过脸上的焦黑与灰尘。“救救我,别走。”
那女人蹲下身,手抚上她的面颊。“小满?”
然后她将她小心地抱起,不知道是否因为当时体温过低,那大概是她这辈子感受过最为温暖的怀抱。
她为她简单地做了包扎,又不知道从哪里弄了点补充血液和简单消炎的药物。现在想来,那点可怜的药量绝对是不够的,可季小满硬是挺了下来。
那段时间女人身上多了不少烫伤,人也苍白了许多,季小满大概能猜出药物的来源。那亲切的漂亮女人并没有把她带回住处,反而在废墟的角落弄了片干净地方。她偶尔会带来饮水、食物和毯子,如同饲喂一只病歪歪的幼猫。没过多久,季小满便察觉了异样。
自己的救命恩人脑子似乎也不灵光——她永远只有一种笑脸,只会说些简单的话语,并且记不住她的名字。
女人固执地叫她“季小满”,季小满很快接受了这个名字。哪怕女人没有表达过任何与这名字的身份关系,她也十分自然地改了口,开始叫对方“妈妈”。
对方也微笑着接受了这个称呼。
然而在发现新母亲处境的时候,季小满那点微不足道的家庭幻想彻底破灭。钱一庚正式成为她的噩梦,也成为她挣扎着成为机械师的唯一动力。
接下来的梦开始变得苦涩,无数血腥的片段在脑海中盘旋。季小满开始还会去钱一庚那家店偷偷看望母亲,后来连去探望的勇气都没了。而母亲永远会在“放风钓鱼”时溜出来,带着笑脸和伤痕给她拥抱。
有些仿生人被要求维持住外在容貌,作为代价,他们的寿命比一般仿生人还要短,体质也脆弱些。钱一庚粗暴的脑部改装显然遗留了不少问题,母亲的话越来越少,反应也逐渐木讷。这显然对“生意”没什么好处,一次又一次,母亲身上的伤越来越重。
那时她决定开始与机械生命战斗,想办法筹集资源,将母亲买出来。
可惜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医药资源终究有限,钱一庚连哄带骗地将母亲卖给面生的客人,得了一批不多不少的军火,随后不再关心曾经商品的死活。季小满清楚,他不会轻易放弃还有修复希望的老式电子脑,这是个机会。
她可以自己悄悄尝试修理,并用更小的代价说服钱一庚移除装置。这计划一开始似乎有点效果,钱一庚乐得有人送上门来交物资。
然而他收下面前小女孩的资源,只答应重置装置生效的时间。
“别怪我,我只能做到这样。”他假惺惺地露出遗憾的表情,“技术有限嘛。重置要耗费资源,她用来养你的东西也八成都是从我这儿偷的——夏街可只有这里有好药,我也算你半个恩人。小姑娘,做人要讲究个‘义’,我们可以长期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