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位御主(34)
“……好。”太宰的嗓音有些嘶哑,呼吸间带着沉重。
此时,闭目养神的金色王者,于[座]上睁开双眼。
金色的涟漪在他的指尖动荡,黄金的杯盏恰好落在他的掌中,澄明清冽的酒液在其内动荡。
他红色的眼睛向下看去,似是注视到了遥隔此端的尘世。
洁白的石英雕花柱子喷溅上了点点殷红。
这是一间非常小的教堂,他们在长椅前那段的空旷的地面上对峙。
夕阳透过穹顶下的彩色玻璃投入,在地面上形成不规则的斑。
似陆离的流光。
少年站在纪德的面前站定,并与之交谈。
“织田作来不了。”立夏抬眼,对上那个苍发红眼的高大男人“于是,我来替他。”
两相对比下,他的身形显得那么消瘦,像个瘦小的孩子。
不……他原本,也只是孩子。
最起码无论在纪德还是织田作……甚至中原中也眼里都是这样。
即便他身后还有万千刀刃在吞吐沉浮。
他的眼神过于干净了些,清澈无垢,不染尘埃。
16岁的少年,正是初生牛犊不惧虎的年纪。
如此这样,怎么能说不是孩子?
“你回去。”纪德闭了闭眼睛。
将为国而死视为荣耀的曾经,与寻求死亡的现在。
他们寻求天命,寻求终点,寻求能够像军人一样在战斗中死亡的一生。
纪徳所等的人,是织田作之助,而不是眼前的少年。
这个少年,无法达成他们的目的与所祈求的终焉。
他衣不沾血,一人可抵万马千军。
眉眼飒朗,笑得从容。
但是,他没有将任何一人杀死。
像是坚守着所谓的‘底线’,绝不逾越一步。
明明有着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却又那么的冷静自持。
就好像只要不向前迈出一步,那些非他不可的命运就永远不会到来。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行为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立夏上前一步,迎上男人凉薄倦怠的目光。
“是错误。”纪德将全部的注意力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不。”立夏否决道:“采取行动或许不是正确,但如果什么都不做一定是错误。就像织田作所想的那样——‘这种事还会发生’,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大概咲乐他们就会一直在死亡的威胁下活着。”
“而当他们真的离去,那时一切都无法挽回。”立夏言辞间是全然的坚定,“我为他们而来,我相信即使织田作来了,也是为了这件事。”
“所谓‘家恨’就是这样。”
至此,纪德才真正正视了眼前的少年。
国仇与家恨,究竟哪个来得要更加悲哀?
很多时候,悲伤与仇恨是不需要分等级的,也没法分。
失去一切的mimic,试图以让另一个人失去一切为代价,达成他们的终点。
“织田作先生……可是要去写书的啊。”少年低低的笑了起来,他眼睛中划过清冽如水的波光。
是了,那个男人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并为此不再杀人。
然后,纪徳听到少年用坚定的到不容商量的语气对他说道:“我不会去写书,也不会去作诗。因此,由我来达成你的所想。”
“……只有织田作是特别的。”纪徳这么回答了少年。
话里话外,不外乎是对于少年能将他置于死地的不信任。
这点在立夏的意料之内。
毕竟纪徳拥有着极其稀世罕有的异能力,在过去,窥伺未来向来是属于神明的领域。
即便是立夏,偶尔脑海里也会飘过‘如果有千里眼就好了’这样的念头。
他执着于织田作,何尝不是因为织田作与他相同的异能力呢?
但是――
“我也是特别的。”少年唇角扯开的弧度,有近乎隐秘的低落。
下一刻……纪徳看到了死亡。
犹如梦幻一般,万千金光映着刃芒剥开云层,发出撕裂天空的咆哮。
像太阳,像狮子的鬃毛。
如此冷酷,却又如此壮美。
那来自太古长河,随传说代代念诵的武具接二连三的刺入他的躯体,风敲打着惯性将他向后狠狠投掷。
于是,便避无可避的被钉在教堂的墙壁上。
身后,是教堂的壁画。
血液流出,在画上耶稣的眼角流淌。
快速的开始,快速的结束。
原本,应该是这样。
可惜……
在第一只黄金长矛在空中狂飙而下的那一刹,纪徳动了。
他不闪不避,正面迎了上去,在利刃与肌肤遥隔一指的那一刹,猛然弓身。
利刃与发梢摩擦而过,在地面上落了几缕苍白。
于此同时,他身后又有两只短兵在他停留过的地方轻磕,发出‘当’的一声后向着外侧飞旋出去,逶迤着流光轻易嵌入地面。
纪徳手中的短刀,一瞬贴近了少年的脸颊。
他从少年那双天空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渐渐放大的刀光。
在这一刹,异能力‘窄门’再一次发动。
银白的锁链在少年面前结网成盾,阻绝伤害。
锁链似有自我意识一般,在少年振臂的那一刹,将他紧缚于半空,高扬的末端如蛇类的毒牙自他背后嵌入,带着穿肌透骨的寒意自心脏而过。
随着清脆的声响,血自躯体中迸溅而出。
他身前正对着教堂的雕塑,血液为其染上了人性,似乎不再冰冷。
仁慈的,天上的父。
纪徳按照脑海中的画轨,听从身体本身经验的抉择,向后翻滚,躲过锁链锋利如刀的穿刺。
下一刻,他将短刀向少年掷去,另一只手则摸出了手枪。
近乎同时开出的两枪,一前一后极近的子弹击碎空气来到少年面前。
异常危险的距离,一触即发。
金光的涟漪涌现在少年面前,剑刃缭乱的光像水一般顺畅的流下,将一枚子弹切割为二。
四片金属落在地面上,声音清脆。
至此,局势已然明了。
他们是两个相互无法奈何的人。
或许随便换个人,情况都比眼下来的要好。
王之财宝投掷出的武器会被纪徳看透死亡,从而避开。
纪徳向少年发起的侵袭又显得太过无力,足以应对。
于是,立夏听到了岩窟王的声音。
[下令吧,master。]
“……啊。”立夏微微阖起眼眸,不再看向近在咫尺的子弹与刀光。
“拜托你了,爱德蒙。”
夜影与夕阳交融。
少年的影子下,有另一个人在动荡的身影。
他穿过无数世界,只为寻求一个人的真颜。
正对纪徳的藤丸立夏。
背对藤丸立夏的伯爵。
这两个人似互为表里一般。
一面是光,一面是影。
天色暗了下来。
伯爵回身,眼前即是少年的背影。他比立夏要高,刚好能够看得到立夏的发顶。
他手臂微扬,深色的披风将少年包裹。
下一刻,带着深色手套的掌心覆盖上了少年的眼睛。
立夏听到了火焰灼烧空气的爆裂噼啪,以及金属的碰撞叮当。
有什么东西擦过他前额的发梢,下一刻,被遮盖的视线重新变得可以视物起来。
眼前赫然是断成两节的刀刃,以及静静躺在地面上的子弹。
伯爵的笑声依旧是熟悉的配方。
“――库哈哈。”
纪徳于黯淡的月光下,看到了伯爵那双金色的眼睛。
那眼底印着并非人类能够拥有的花纹。
像十字,又像恶魔的凝视。
“在你的眼中,我究竟是何种模样?”现在,恶魔向着他轻声呢喃。
“能看到一角未来的你,以此规避即将死亡的命运。”伯爵注视着他,金色的瞳孔在夜下逶迤出淡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