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狂言家要的或许并不是答案,不然直接追上他的兄弟就好了。世界上存在那样多的道理,基于立场,衍生出不同的阐释,除了神明之外,没有谁能够断言真理。
薄朝彦只是想和内心谈话,安倍晴明是他所认识的,和他最贴近的存在,所以他才选择回来。
所有生灵都有趋同性,对自我的探知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同类」的追寻呢。
薄朝彦的兄弟是这样,薄朝彦也是这样,所以他才会回到这里。
——他自己好像还不清楚这一点呢。
“反正我是没办法解答你有关「未来」的困惑的,要不然等忠行老师回来之后你去问问他呢?”
晴明放下酒杯,毫无形象地向后仰着,手撑在走廊的地板上,又觉得这样实在费力,干脆躺了下去。
“我们认识很久了,朝彦。我知道你一直在探索着什么,但我给不了你答案。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寻找结果,不应该留在平安京。”
薄朝彦看了他一眼,也和他一样仰面躺下。
两人的长发在月色中交织在一起。
“那你还在门外等我?”
“安倍晴明是个言出必行的阴阳师。既然我说过,我会在平安京等你回来,那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说完你就后悔了吧。”
“还真是瞒不过你……非常后悔,对狂言家说出口的话无疑是「咒」,明明我都已经给你准备好远行的东西了,说这样的话只是自讨苦吃。”
“……你还真敢讲,远行的东西就是一包果脯,和那根漂亮但是毫无用处的棍子。”
晴明笑起来,清亮的音色回荡开:“你应该尝尝禅院送来的酒。”
“我不喝酒啊。”
“是好酒。”晴明说,“你迟早会喜欢上的。”
***
在正式和麻叶童子见面之后,安倍晴明让他改名叫麻仓叶王。
叶王是阴阳术的天才,晴明将他吹得天花乱坠,但是没有把人送去阴阳寮学习知识,而是留在了家里。
麻仓叶王能聆听人心,这是薄朝彦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的事情。
不是通过各类言行来推断,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能听见」。
口上说着「那就麻烦您了」,心里想的是「又得来和古怪的安倍晴明打交道,怎么总是我这样不幸啊」。
口上说着「平安京有您这样的狂言家真是太好了」,心里想的是「绝对不能招惹他,唉,平安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存在了,明明一个安倍晴明就够受了」。
麻仓叶王能听见所有的话,在他面前,人类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晴明或许是碍于这一点,才没让他和太多人接触。作为从小不怎么合群的天才,他当然知道寮里大多数人的想法。
让小孩去在那样一群人里呆着,完全是虐待。
而麻仓叶王却听不见朝彦和晴明的想法,所以总是安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从他们的话语中来判断想法。
至于为什么想要判断他们的想法……
这两个家伙真的太任性了吧?
麻仓叶王自认为也算是见多识广。
他在小时候和母亲相依为命,见多了村子里那些人心里的偏见,偏见会化为实质性的恶性,最后还导致了母亲的死亡。
从村子里逃出去之后,他也见到过对他非常好的鬼魂,还因为后续的意外而掌握了鬼魂的力量,也就是能听见人心的能力——晴明把它叫做「灵视」。
虽然听见人心这种事带来的是毫无止境的负面情绪,可也因为这种能力,叶王在很短时间里就学会了如何在平安京生存。
他知道人们是怎么想的,也知道为了内心的想法,人们会做些什么。
但是!他搞不懂这两个家伙!!
要麻仓叶王来概括名声在外的阴阳师和狂言家的话,那绝对只有一个词汇:任性!
怎么会有人大晚上突然窜出来,提着一壶酒一香碟就在外廊坐上一夜啊?
每次晴明这么做的时候都会带上薄朝彦,然后再把睡梦中的叶王也拖起来,美其名曰「今夜有感」,真实目的就是哄骗薄朝彦喝酒。
拖上叶王的理由更简单,安倍晴明觉得今天绝对能说服薄朝彦,于是认为应该有一个具有独立自主能力的人盯着他们,以免两个人喝醉了,干出什么古怪的事情来。
等坐了一夜,安倍晴明喝到尽兴也没醉,薄朝彦坚守城池,似笑非笑把人拖回去睡觉。只有吹了整晚冷风的麻仓叶王打着喷嚏,高烧几天。
等他好了,晴明还是会这么做,乐此不疲。
而经常这样折腾人的远不止安倍晴明,薄朝彦也没好到哪里去。
说真的,让一个小孩堵在大门口,企图说服一个板着脸来求婚的咒术师回家这种事……真的合适吗?
尤其是咒术师嘴上说着「我知道了」,心里想的是「这是谁?晴明吗?怎么变得这么矮了……不是晴明的话那直接杀掉吧,就当没看见他」。
麻仓叶王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咒术师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他肯定会当场结印动手。
这种事就算告诉薄朝彦,薄朝彦也只会笑眯眯摸摸他的头:“叶王今天也好好活下来了啊。”
……我觉得我命不久矣。
弄懂阴阳师和狂言家的想法,这件事被麻仓叶王提上了日程。
可这样是很辛苦的,这一点五条知比任何人都深有感触。
两个不说人话的家伙经常天南地北地闲聊,话语中只有彼此才知道的感情,要是试图从他们的言语中判断想法,那还不如直接将诱惑问出口呢,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个更好揣测的答复。
而五条知在得知安倍晴明家里又新添了人口之后格外恼怒。
“你就这样给他取好名字了?!”他恼怒的就是这个。
自认为已经无所不能的五条知,至今还没能给自己的石头取好名字。
“说着想学会这类「咒」,结果你怎么连门槛都迈不进啊。”晴明这样嘲笑他,“原来是不机灵的性格,还是尽早放弃吧,把石头还给朝彦,我们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怎么样?”
气得五条知没事就跑来薄朝彦这里,朝彦在书房里写着字,他就在旁边狂阅书籍,带着一股「不就是个名字吗,看我博古阅今速速处理掉」的架势。
麻仓叶王不喜欢五条知,准确的说,他不喜欢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除了那个叫天元的小咒术师外,其他人根本就不像安倍晴明之前所说的:「心思单纯,心口合一」。
五条知会在翻找名字的同时,找一些无趣的事情来和薄朝彦讨论。
有时是揣着一肚子的气,说咒术师怎么都是一群目光短浅的蠢货,烦都烦死。
如果薄朝彦提出「那也很正常,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和你一样的视野」,他会很骄傲的回答:「那倒也是。」
心里却想着「既然认知的高低是存在差异的,这一点没办法改变,那要是再来烦我,就全都杀掉算了。」
五条知是很自然地在想这件事,没有说出口也不是出于隐瞒,而是觉得其他人的想法应该和他是一样的,所以没必要特意提起。
那个叫做禅院荒弥的咒术师和他如出一辙。
禅院荒弥没什么话,来这里除了求婚之外就是安静坐着,好几次把叶王当作了晴明。认错的时候会道歉,心里想的是——
「阴阳师的话,就不好像对待其他试图来烦朝彦的咒术师那样了。杀掉的话也会有点麻烦。」
禅院荒弥不讨厌麻仓叶王,他只是觉得有其他人在薄朝彦眼前一直晃,很烦。
他们是这么想的,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麻仓叶王当然转头就把这些想法告诉了薄朝彦。
朝彦无奈的说:「这算是年少轻狂吧,叶王不要学。」
叶王觉得安倍晴明和薄朝彦根本不懂什么是年少轻狂,不是因为口头不满发生冲突就算年少轻狂的。
「狂」和「凶」同音,和那两个咒术师比起来,麻仓叶王觉得自己和乖得不行的天元根本没有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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