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晏游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打算表现出来,见桌上气氛冷凝,无人再开口,于是一拍醒木,扇子一合,继续之前未完的故事。
玉罗刹只分了四分心思在说书人的故事身上,剩余六分,全部给了风萧。
风萧——怎么会看出他的易容?
莫非脸上有破绽?可他的水平他清楚,不可能有破绽。
玉罗刹心里不解,难得的憋屈,上一次憋屈还是在河岸中被休夜凝视躲避处时。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天赋异禀吗?
中原一点红确实重伤,也不好轻易挪动,他更不知道是谁想要杀休夜。冷血十分苦恼,曲无容也十分苦恼,她知道自己如果想救下中原一点红,绝对不能让冷血将人带走。
如果进了神侯府,中原一点红插翅难飞,继续留在晏游家中,反而能待伤势好转后抓住时机逃离此处。
反观休夜,作为中原一点红的目标,也是重伤中原一点红的人,他从始至终像个局外人一般。
目光追逐着名为小天才的大白鹅,罗刹剑客与院中其余人如隔天堑,全然没有与他们交谈的想法。
冷血眉头又皱了起来。
休夜缓缓开口,道:“你很苦恼如何处置他?既然他毫无用处,不如一剑了解他。”
曲无容想也不想,道:“不能!”
冷血和休夜看向他。
曲无容失态,心里尴尬,依旧十分坚决:“不能杀他。”
休夜道:“那你带他走,他在这里占地方。”
曲无容:“……什么?”
冷血道:“等等,他受了重伤。”
休夜道:“你拿他没办法,我不想留他,不如让这人带他走。”
冷血眉心直跳,道:“是晏游救下他,你的喜恶不能决定他的去留。”
休夜转头看向他,语气冰凉:“晏游之所以带他来,是想知道派他来杀我的人是谁,他既然不知道,还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吗?”
冷血觉得不可理喻之余,同时意识到一件事——他第一次听见休夜说了如此长一段话。
他连生气都顾不上了,讶异地望着休夜,白发青年转头,望着对面从墙头探出的迎春枝叶,神色漠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口停下自神侯府来的马车,蔺尘星跳下车,看着没有上锁的大门,有些困惑。
无情随侍的剑童搬下轮椅,小心翼翼地扶着无情在轮椅上坐下。
无情望着朱红色大门,冷血与追命常来此处,他却是头一次来。
几人进去,院内气氛紧张,冷血见无情出现,上前迎他,不解:“师兄……?”
无情向他解释一番。
蔺尘星说无情的腿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最好要留在他身边好时时察看,他不想留在神侯府,无情便迁就他来这里暂住。
“对了,晏游说的要事究竟是什么事?”冷血收到信后一去去了一上午,无情十分疑惑,如此问着,看向院中的几人。
冷血张了张口,低声向无情解释起来。
蔺尘星踏入院子时扫视一圈,看见曲无容,显然还记得她,站在原地等曲无容靠近他。
曲无容踌躇了片刻,向他走近。
“蔺大夫。”
蔺尘星看她,问道:“你家主人愿意告诉我身份了?”
曲无容点头,犹豫片刻,问道:“我听小晏先生说……您有了新的病人,可能没空为我家主人治病,当真?”
她这么说也有转移话题的念头,休夜就在附近,她若是直接说出石观音的名字,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有病人是真的。”蔺尘星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那人先于你找我看病,不过你若是说清你家主人的病状,我能写下药方,让她抓药医治。”
“当然,前提是你先说清她是何人。”
曲无容欲言又止,低声道:“……我家主人不想留疤,蔺大夫可有治伤时不留疤的妙法?”
“……”蔺尘星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姑娘,“有。也有祛疤的的方法。”
曲无容表情微僵,下意识地压住微微飘扬的面纱。
蔺尘星淡淡道:“你压住也没用,我是隔着面纱看出来的。”
曲无容默默地放下手。
他们的交谈止于此,随后冷血和无情上前,蔺尘星让剑童们去找房间安置,这里虽是晏游的家,他在这里却无比自在随意。
无情与剑童们只见过他板着脸严肃的模样,头一次看见他这么自在,都感到意外。
剑童们年龄不大,喜欢以大人自居蔺尘星外表与他们年纪相仿,却是个真正的大人,几人之间始终十分生疏。
铜剑童子性情活泼,胆子也大,见此道:“我们不认路,蔺大夫,你能带我们去吗?”
蔺尘星微微皱眉,不大情愿,目光一转,看向休夜。
休夜瞥了众人一眼,转身离开。
蔺尘星无法,让曲无容等着,亲自为几人带路。
剑童四人全部一起来此,但却只打算留下两人。路上四位剑童叽叽喳喳,想与随和许多的蔺尘星变得更加亲近些,但他们说得愈多,蔺尘星的嘴便抿得更紧。
到最后,便没有人再说话了。
院子里只剩下曲无容、冷血和无情三人,曲无容微微颔首,不想与中原的捕头们多说,转头想走,冷血问道:“要一起去见中原一点红吗?”
晏游说完书,继续展开他的扇子,笑眯眯地看向台下共坐一桌的三人。
玉罗刹来樊楼听书,本是听说休夜偶尔会来此处,特意来看看能让休夜驻足的说书人究竟能讲出什么样的故事。
说书人很不错,但风萧让他觉得不妙。
风萧一看就对他起疑,又有一手诡谲的蛊术,玉罗刹看多了死在风萧手下之人那奇特的死法,半分不想让自己被虫子爬进身体里作祟。
所以晏游一拍醒木,扇子一展,玉罗刹起身就走。
风萧也跟着起身。
玉罗刹向外走,他也向外走。
罗刹教主:“…………”
王怜花回头看了眼台上的说书人, 青年正疑惑地看着风萧的背影, 紧接着和看着他的王怜花对上眼睛,比口型:“他去做什么?”
“——不知道。”
王怜花简洁明了地回答,也转头走了,楼外已经不见风萧和中年男人的身影。他挑了个方向,顺着离去的人流中走远。
樊楼大堂中的人渐渐散去,听书的人少了,但茶客仍旧很多。樊楼是汴京最为繁华之地的茶楼,分为数个地方供人消遣娱乐。
琴棋书画,鼓乐吹笙,与这些相比,说书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上不得台面的。
但晏游却吸引了许多客人。
他向来是说完书便走,这次却留在了最后,拿着江掌柜结给他的银钱,要了一间安静的房间饮茶。
江掌柜没想到晏游还有这等闲心,他甚至等着晏游继说书之后提出在他这里拉二胡,不成想在晏游说拉二胡之前,先成了这里的客人。
他这么说了自己的想法后,晏游竟然认真地思考起来:“弹琴和说书,哪个更轻松?”
江掌柜生怕他又不干了,慌忙道:“当然是说书!”
他又赶紧让小二带晏游上楼,免得晏游想多,真的不干了。
晏游笑一笑,被小二领至房间,不久后有端上热茶。
房间里有乐器书画,晏游转了一圈,挑了把古琴放在榻前,靠在榻上,伸手弹出不成曲调的音节。
系统跃跃欲试:【我还没听过你弹琴,我能点曲吗?】
晏游伸手一划拉,一声刺耳的琴声,琴弦铮铮作响。
门外路过的小二想,小晏先生的琴艺也太差了。
晏游伸手揉了揉耳朵,面无表情地坐直,摆出正经弹琴的架势。
琴声悠扬,婉转动听,仿佛可见楼外春风拂柳,白云悠悠,远山朦胧泛青,日光柔和,已近落日西沉之际。
一曲将罢,声调一转,激昂慷慨,孤城遥望,落日与沙海,黄沙携旧事劈头盖脸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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