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天是最先提出意见的人。
在总结大会上,他积极发言,表示,他们要想通过城市联赛,就必须专心训练,学习一流俱乐部的战术打法,而不是天天完成附加任务。
因此,季天被金大莱叫进了办公室。
“季天啊,我看你这个月的业绩,又在最后一名。”金大莱说。
“教练,我背不住那么多词语句子,我说给别人听,他们又不信。”季天说。
“好吧,那你过来,我教你怎么背。”金大莱拿起订书机,朝他勾了勾手掌。
季天凑近,看向电脑屏幕。
突然,耳边咔嚓一声。
季天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被蜜蜂蜇了,赶紧摸了摸耳朵,低头就见满手是血。
“教练!”
咔嚓,又是一下。
“教练!痛!出血了!!”
季天跳起来。
金大莱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新的一排订书钉,咔嚓,装进订书机里。
“别跑,别跑。”
季天夺门而出,可当他跑到院子门口,才发现大铁门紧紧关着,根本出不去。
就这一天,金大莱把季天摁在地上,用订书机照着他的耳朵,连打了七次。
所有人都看着。
季天被关进小黑屋,整整三天,不见天日。
给他送饭的小伙伴劝他,教练都是为了大家好。
“季天,你不吃饭,大家都饿着。”
“那……好吧。”季天说。
自那之后,季天什么都不记得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他真心认为,自己错了。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他只能按时完成任务,以维持基本的体面,他唯一的支柱,就是进入破茧的界面看到「胜利」两个字,哪怕每天他只能有两三个小时的训练,而这种训练,也只是俱乐部对外做宣传的资料而已。
他们的手机、电脑、生活用品,全都在摄像头的监控之下。
没有个人隐私,大家共同「进步」。
直到13年初,季天正在僵硬地背诵着宣传文字,突然,整栋楼响起铃声。
轰!
那扇铁门终于打开。
工商突击队清缴黄金海岸俱乐部传销窝点。
季天和其他未成年小伙伴们去咸丰市公安机关接受调查。
季文昌闻讯赶到,把季天领回老家。
季天重获了自由。
他跟季成去印刷厂实习了小半个月。
那地方小,闲言碎语很快就流传开来——“那个不就是传销分子么?被人洗脑了。”“对,就是他,唉,打游戏害人啊,成天想什么都不知道。”
季天什么都不解释,只有一条,逢人必争。
“打游戏不害人!”季天说。
季天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唯一真实的就是在破茧之中的历练,那是绝对公平,绝对稳定,绝对安全,不会有欺骗的世界。
季文昌和季成拼命保护着季天,一度让季天的心理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但就在实习快要结束,可以拿到证明的时候,印刷厂紧急装订一批单子。
彼时,咔嚓一声响动。
季天听到声音,什么也没说,冲过去关停整条流水线,造成了一次事故。
三天之后,季天走了。
上回走,因为叛逆期。
这回走,因为愧疚。
他也不提欠季文昌的一千块钱,他知道,自己欠的已经远不止是钱。
一走就再不回头。
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头了。
一阵风过,吹起路边花花绿绿的宣传单,宣传单上画着伊甸园般瑰丽的愿景。
“2013年12月1日,2013年12月1日,KL电子竞技俱乐部青训营即将开营!当今电竞行业最缺的是什么?比赛?奖金?赞助商?KL告诉你,当今最需要的是人才!老一辈电竞人都知道入行的艰苦,训练无条件,饮食无规律,前途无保证,又有多少明日的电竞新星就在昏暗的地下网吧里浪费了自己的天赋?而现在,我们告诉你,KL拥有专业化训练基地及配套设施,这都不再是问题!”
季天捡起了那张宣传单。
为了克服对「咔嚓」的恐惧,也为了铭记犯过的罪孽,季天在左边耳朵留有疤痕的位置打了耳钉。
⚹
“季天!季天!”
月亮挂在柳树枝头。
一个坐着的影子洒在路上。
季天双手插在裤兜,在河边走啊走,走啊走,忽然听到夏凉的声音,抬起头。
“夏凉?”
季天醒过神。
确实是夏凉。
夏凉就在上面的人行道,那般安静沉着的模样,和初次见面的时候像极了。
“你……”季天慌张了,夏凉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呢,没有手机,没有方向,没有一点点线索。
夏凉看着季天,像看着一只躲在角落舔舐伤口的困兽。
“你怎么敢这样出来?!万一在哪摔倒了,谁……”季天喊,“谁扶你起来?!”
夏凉说:“季天,不是经历过百团吗?不是早看淡了聚散吗?附近八百米没有一家能开临时卡的网吧,除了公园你还能去哪?你我一样,哪儿都没去过!”
“我!”季天说。
话没说完,人坐回河边长椅。
季天的手肘架在两边的膝盖,低着头,埋着脸,往日挺拔的脊骨此刻塌陷着。
河水轻淌,树上不知什么鸟在叫。
轮椅电机声远去。
“你又去哪里?”季天问。
二人之间只隔着几个石阶。
夏凉却开着轮椅,从远处五十米的坡道绕过来,缓缓到季天面前。
“我不去哪里,我是来找你的。”夏凉说,“找到你,我们就一起回酒店。”
1819•屏幕打开。
【轮椅导航插件】
一条绿色的箭头线,绕过阶梯与路障,九曲十八弯穿出两个街区,笨拙地,安稳地,抵达了心中所想的目的地。
两千米的行程耗时五十七分钟。
轮椅的电量剩58%,至少还能跑十公里,足够返程。
夏凉虽然动作慢,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都在安全的计划中,他想找季天,带季天回去,明晰了这些,他就一定办得到。
“夏凉,你别这样,我不能把所有的经历都告诉你。”季天抓着头发,“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夏凉说:“我们一起分辨,好吗。”
季天说:“你不怪我?”
夏凉说:“没有人怪你,季天,你带我们打赢了比赛,怎么会有人怪你呢?刚刚开会,教练说了,你的决策是对的,他阻止你,只是想把大招留到最后。”
季天说:“真的?”
夏凉说:“我没有骗过你。”
季天抬起眼。
疑惑、欲望、恐惧、愤怒,多种罪孽融合在一起,他的眼神变得具有攻击性。
季天说:“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并不意味着,如果让我也经历一次,就会做出比你更好的决定。”
月下,夏凉的目光却似无边无际的湖水,纯澈宽广。
……
“为什么?!”
季天一把拉出夏凉,贴在胸前抱着。
“呃……”夏凉眸中的湖水这才晃了一晃。
季天抱着夏凉,全无多情的意思,只像年幼的孩子抱着带有母亲气味的毛衣。
温暖、柔和、饱满。
季天把脸埋进夏凉的颈间。
夏凉感到季天的灼烫浑浊的气息。
“为什么我会遇到你。”季天说,“为什么我会遇到你,夏凉,为什么……”
“可见命运还算公平。”
夏凉笑了笑,不顾自己现在的姿势多么怪异,也抱住季天的背,轻轻拍打。
……
三五分钟,气息渐渐平稳下来。
终于不那么燥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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