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雨(24)
“光影,排线,体积都不是死的,不用真就非得按一套步骤来,平常练的时候找适合自己的技巧,你画得顺的就是适合你的。也不用每一张画都花那么多工夫,画不过来的,你完成这么大量的练习本身就很厉害了。政治里不都学了吗,什么量变会引起质变,你自己没有发现,其实偷偷进步了。”
因为本身擅长素描的关系,所以纪真宜讲起来格外气定神闲,不是刻板的说教,循循善诱,笑意是浅淡的,自有一种低沉温柔。
董元柏想,纪真宜要是用这种神态语气拉他进传销,他估计也得义无反顾地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后门被推开了,有人站在门口,叫了纪真宜的名字。
这人一进来这灰沉死气的画室大班都变得金碧辉煌、蓬荜生光了,一大半的视线被他聚过去。董元柏不得不承认,就算以他纯男性的眼光看,这都绝对是个万里难挑一的长相。
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清秀,说英俊又过于硬朗,萧萧肃肃,修颀高瘦,是自成一派的清贵俊美。
纪真宜被甜得七荤八素,捧着谢桥的脸推远,“小桥别这么看哥哥,我心脏有点受不住。”
“眼镜怎么都起雾了,冷不冷?进来进来。”纪真宜扯着谢桥的袖子,“今天怎么戴着眼镜?”
急着跑过来,忘了摘。
谢桥想了个讨巧的回答,“不好看吗?”
纪真宜迎着教室里各束艳羡的打量,把他带到自己位子那,“好看!怎么可能不好看,小桥是球草呢!”他用胳膊肘挨挨董元柏,“把陈智藏那的马扎给我拿来,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啊?没见我这来客人了?”
董元柏有点情绪,对帅哥好声好气的,一到他这颐指气使,真会看菜下碟,心里这么计较着却还是捞起马扎递过去了。
这边谢桥也对他那句话有些微词,“是客人吗?”
我是客人吗?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的纪真宜夹在中间,浑然不觉,还耳背,“什么?你说什么?”他把马扎接过来按在地上,“小桥先委屈一下,坐在这等会儿,还没到下课的点呢。”
董元柏阴恻恻地用余光监视他们。
这人一来,纪真宜话都变多了,围着他叽叽喳喳,还附带动手动脚,摸一摸头发,扯一扯脸,那帅哥看起来高冷得要命,竟然也由他。
纪真宜人缘好,男女都吃得开,这会儿老师不在,胆大点稍微会来事的都围过来和谢桥搭讪了,女孩子们尤其雀跃。正好陈智也回来了,他人长得老成,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老师,刚蹲完坑,腋下夹着本故事会优哉游哉地踱进来,见到谢桥,“我操,兄弟长得可以啊,不挑了,下辈子我就长你这样了。”
纪真宜轰苍蝇似的赶他们,“滚蛋滚蛋,一个个的,离我们帅哥远点,饿虎扑食呢!”又跟吓小孩一样哄谢桥,“小桥不要理这些妖魔鬼怪啊,吃人知不知道!”
谢桥坐在小马扎上新奇地环看一圈,很忠诚乖巧地对他点头。
纪真宜把人全都打发走,到了放学的点,抄起调色盘去洗,跟谢桥说没事做的话,可以削炭笔玩。
什么叫可以削炭笔玩,明明是你躲懒想让人家给你削炭笔!
董元柏腹诽完,真见那大帅哥委委屈屈地坐在小马扎上任劳任怨地给纪真宜削炭笔,清凌凌的半张侧脸,鼻梁直挺,俊美得如雕如琢。
董元柏无由来一阵挫败,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如他,至少单从外貌上看就已经被甩开两个太阳系了。
纪真宜肯定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他在心里弱弱地给自己找回场子。
等纪真宜洗完调色盘回来,夸了好一会儿“小桥削得真好”,把帅哥哄过去洗手了。
董元柏愣头愣脑,梗着脖子,很不合时宜地心直口快了,“他是你男朋友啊?”
纪真宜听了,啼笑皆非地“哈”了一声,左右看了两眼,不知想了什么,抛绣球似的把问题抛回去,“你说呢?”
我说?我能怎么说?我是半仙吗,能算到你们俩命里是不是一对!?
就在他怄气的时候,谢桥洗完手回来了,冬天水很凉,他边走边掸了掸指尖沾着的清水。
纪真宜抽了两张纸给他擦手,眉眼弯弯地看他,“小桥这么帅,给哥哥当男朋友好不好啊?”
第二十章 (上)真想天天生气
此话无异于平地惊雷,谢桥和董元柏的心脏同时跳到了嗓子眼——谢桥还是横着跳的,脑子里简直爆了一朵核云,但就算张口心脏就要蹦出来,他也要说好。
结果纪真宜问完自己没憋住先笑了,他用大拇指比着谢桥,扭头对董元柏说,“这么大一帅哥,做我男朋友,你可够异想天开的,我配吗?”
董元柏顿时如释重负,心底乌云散尽,他看着后面帅哥眼里的星星关灯一样黯淡下去,心下爽歪歪,怎一个爽字了得。
纪真宜兀自把东西收拾好,浑然没有把谢桥心伤透的自觉,“回家了小桥。”
董元柏兴致昂扬,在他们出门的时候,“喂!”他朝纪真宜摇摇手,像一个专属于他们的暗号,“等会儿一块打游戏!”
纪真宜抬抬下巴,“行。”
董元柏正在那傻乐,感觉身侧有什么灼灼地烧着他,他喉头滚了滚,僵硬而缓慢地投去一瞥。
谢桥正倚在门框边冷冷睇着他,目光肃戾,薄红优美的上嘴唇稍稍掀开一条缝,发出个音,不知是“切”还是“嘁”,转头就走。
操,想干架!
谢桥一路上都不开口,纪真宜和他说话,他也只低着头“嗯”一声应付。
一直到出了地铁口,纪真宜突然扯住了他的袖子,“小桥等我一下。”
他跑走了,谢桥一个人站在冷风乱窜的地铁口,心很郑重其事地沉了下去,黑云压顶,又是开玩笑,又是只有我一个人当真。
还“我配吗”,你哪里不配,怎么不配,为什么不配,你问过我了吗,你就不配?
我喜欢你,还不够配吗?
纪真宜买了包糖炒栗子回来,用纸袋装着,塞进谢桥手里,热乎乎的一包,从袋口飘出些糖糯干燥的炒货香。
“这家特别好吃,比别家的都甜些,我早就想给你买了,但你睡得早。好不容易这段时间晚点睡了,这家店的老爷爷又好几天没开门,幸好今天撞上了。”他指指袋子,“小桥快尝尝。”
纪真宜忘了把皮筋摘下来,顶着头上那株在寒风里簌簌摆摆的小禾苗殷切地看着他,又是那种眼神,温沉脉脉,像溺爱。
谢桥连忙移开目光。
栗子口炸开得很大,深棕色的壳糖光锃亮,轻轻巧巧就能拨开,栗仁有一点点烫手,吃进嘴里粉而糯,甜润可口,确实像纪真宜说得那样好吃。
一包栗子休想收买他。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又没忍住捡着吃了两颗,吃到第三颗的时候瞥见纪真宜还是那么一瞬不转地盯着他。
谢桥心里怄气,故意敛起眉,神情沉肃,“看我干什么?”
纪真宜喜欢看他吃东西,总是很乖,像刚上幼儿园被老师盯着吃饭的小男孩,看着规规矩矩的,斯文可爱,其实小动作一大堆。吃到喜欢的要满意地多嚼几下,吃到不喜欢的要偷偷努一下嘴,生怕别人看出他挑食,还得意思意思夹几筷,一般是四筷,要当着人面夹。
那时候谢桥还不太搭理他,还清冷矜贵不下凡尘,两个人几乎不交谈,他每天坐对面看谢桥吃饭,数度要笑,堪堪忍住。
谢桥爱吃什么呢,爱吃糯叽叽的,爱吃甜,还爱喝奶。
纪真宜看他吃东西,跟自己养了个小孩一样。尤其谢桥早上起来,祝琇莹不在,他自己从冰箱拿出一盒奶,吸管插进去乖乖含着喝,头上呆毛支棱,半梦半醒,冷着脸端坐在沙发上喝奶的样子,再可爱也没有了。
“不让看啊?就看!”纪真宜嘻嘻闹闹,倒是直言不讳,“因为你吃东西很可爱啊。”
这是谢桥长大以后,第一次被人说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