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雨(30)
瘦猴一进门就钻厨房了,小马紧随其后,冻得透心凉的纪真宜跟过去才发现他在烤火鸡,小马架着相机在一旁拍。
“你们干嘛?留下美好的圣诞回忆?”
“你知道个屁,要不是你那通电话老子早做好了。火鸡吃了,视频拍了,洗洗睡了,明天把视频剪了传上去,万事大吉。”
纪真宜隐隐约约猜出他在做什么,“你这……你会剪视频吗?”
“不会,马仔剪的,他也不太会,没事。”瘦猴撅着嘴咕哝,“反正没什么人看。”
火鸡做好11点多,小马要吃东西就不能拍了,于是瘦猴把单反架在对面,用手机做单反的监视器。设备连接的时候一直有陌生的本地号打进来,三番五次连接失败,瘦猴烦不胜烦,接了电话把人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完拉黑一气呵成。
火鸡表皮蜂蜜刷多了,虽然酥脆但过于甜腻,火鸡肉又柴,纪真宜吃着没滋没味的,问瘦猴家里有没有辣椒面。
瘦猴骂他是土鳖,谁他妈吃火鸡配辣椒面?结果辣椒面一来,三人蘸着吃得口齿生香,配着啤酒,虽然不伦不类,但是其乐融融。
瘦猴很得意,“早叫你来玩,你总三推四阻的不乐意,现在知道好了吧。”
纪真宜垂着颈,“我怕撞见他家里人。”
韩放筝家和瘦猴住一个小区。
瘦猴语噎,好久才故作不屑的“切”声,“哪这么容易?这半年多除了我有次逃课回来在门口碰见过韩小弟,他们一家我一次也没见过。”
纪真宜突然笑了,像自认倒霉,“我,见到他妈了,中秋节的时候,就在新世那,她牵着三丫从宠物店出来。”他在瘦猴半是惊诧半是怜悯的注视下,捏着那个油腻腻的翅膀,“我他妈吓得跟个傻逼一样,真的,怂的都不知道该往哪躲。车开出去好远,我知道她看不见我了,可我就是怕。我、我……”
桌上有一阵短暂的沉默。
瘦猴忿忿地说,“昨天丁哥和徐哥气得一直骂你良心让狗吃了,猪狗不如,从前是废物现在是畜生,说他们要是找着你,要往你脑袋上套麻袋,一天三顿那么打你。”
纪真宜看着他,“你呢?你不打我?”
“打!当然要打,新仇旧恨一起算。叫你他妈诓老子《舞法天女》是什么猛男必看,老子当着全班丢好大一个丑!”
说到这个纪真宜和一直沉默的小马都笑了。瘦猴这人向来咋咋呼呼,给人发消息不回必定轰炸,“纪真宜,出来!”“人呢?死了!”“滚出来滚出来,快点!”……“操,你不是在看片吧?”
正谨遵妹妹嘱咐在恶补舞法天女的纪真宜不堪其扰,“嗯,绝世好片,猛男必看!”
瘦猴几乎立马就上钩了,又想到这人是纪真宜,于是既垂涎又谨慎地问了问,不是两个男的那啥吧?
“当然不是,女的,一群女的,要不要?”
“要要要!”
纪真宜满肚子坏水,连忙把下载下来的两部共六十集的舞法天女打包压缩,1080p原画超清大几十G,费了好大工夫传网盘上,发链接给瘦猴,“这里头好几十部,怕和谐给你压缩了,千万别在线解压,不谢。”
瘦猴兴致勃勃,这么大个压缩包开超级会员都下了大半夜才下下来,他守半小时就困过去了。第二天抱着一雪乡村爱情之耻的心思,自习课大张旗鼓喊了一圈人和他一同观摩学习这部“猛男必看”。
十来个人高马大的体育生蹲着站着围了几排,摩拳擦掌眼神发绿地盯着瘦猴桌兜,齐齐响亮地咽了一声口水。
“我操,魔法少女cos我可以!”
“有触手吗?”
“国产片啊,咋还说中文呢?”
“这女孩儿是不是有点小了?同志们,看片归看片,底线得守住!”
“闭嘴闭嘴都闭嘴,这舞跳半天了,猛男咋还没出来?”
“我们他妈不就是猛男吗?”
……
于是,猛男们聚精会神地花了二十分钟看朵蜜天女如何用炫光光舞法制服混舞王麾下的恶势力。
“老子差点被扒光衣服吊在班级门口示众!到现在都有人一见我就跳炫光光舞法!我操你妈!”
纪真宜和小马笑倒,瘦猴气得起身一人给他们一脚,又憋了一肚子气横眉竖目地坐下来,“昨天也是,我和丁哥徐哥从那回来,心里特别记恨你,尤其打电话你还不接,气得恨不得把你揍回娘肚子里去!”又懊丧地说,“但我知道,韩哥最讨厌人欺负你。”
他恨恨地,“我真不知道韩哥喜欢你什么?你全身上下从头到脚哪点值得喜欢?韩哥那么好,那么厉害,我还想得多好的女孩儿才能配上他,怎么就是你!?”他低下头,眼睛又红了一圈,孩子似的较劲,“有时候,我看你活得高高兴兴一点都不记得韩哥的样子,真想狠狠教训你。”
纪真宜看着他,有一个艰难又惨淡的笑,“你跟我这么提他,已经把我教训惨了。”
再没人说话,火鸡还剩大半,简单收拾了一下,各自去睡了,小马和瘦猴睡一块儿,纪真宜独自睡客房。
外面大雪纷扬。
纪真宜躺在床上,像吸了一朵乌云进肺里,积闷阴沉,堵得心口难受,像要在身体里下雨,然后从眼睛里流出来。
他一动不动,浑身冰冷地躺在床上,任身体里下了几场大雨,等到时钟走过五点,才坐了起来,脑袋缺氧晕了一晕。
忆起去年今日,恍如旧梦一场。
他浑浑噩噩地爬下床,去厕所抽了根烟,回来的时候走错了房,无意间推开了瘦猴的房门,正和听见声响惊慌抬起头的马盛淇对个正着。
天刚蒙蒙亮,才过六点,天还透着股寒冬的雾蓝。街边有扫雪的清洁工人,纪真宜从机车上下来,取下头盔丢到小马怀里,“谢谢你送我,走了。”
“诶!”
纪真宜意料之中地收住脚,明知故问,“有事?”
小马羞赧得不知道该把眼神往哪放,无计可施地朝他笑了一笑,“刚才的事你能不能……”
“好啊,可以不告诉他。”他扬起下巴,“但要看你表现。”
谢桥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五个多小时了。
他昨天想了一整天该去哪玩,该怎么和纪真宜说,他对玩乐并不太精通,磕磕绊绊地选好地点,早早订好票,安排好时间,“喜欢”要在雪刚落下的时候和纪真宜说。他又怕自己忘了,把想好的话记在本子上,担心让别人瞧见,手拦在前头,掩耳盗铃地偷偷念熟。
晚自习一下课就挤开涌在门口准备送礼物的女孩子往楼下跑,晚上很冷,可他觉得暖和,每一步都热腾腾的,因为马上就要见到纪真宜了。
可他到了画室,座位上空空的,纪真宜不在。
怎么会不在呢?
董元柏用一种残酷的幸灾乐祸轻慢地回答他,“不知道,去哪玩了吧,一整天都没来。”
怎么会?纪真宜明明答应了。
他像被抛弃一样落寞地在街头走着,给纪真宜打了三十几个电话,每一个都告诉他关机了。
还没等到他和纪真宜说喜欢,雪就已经下来了。
六出纷飞,碎琼乱玉。
一场出人意料的、像要淹没城市的大雪。
街上到处是圣诞装饰和情侣,嬉嬉闹闹有人接吻,谢桥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辗转要到了瘦猴的手机号。
打了十几个电话好不容易接通了,那边说爹骂娘的叱骂声不绝于耳,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挂了。
谢桥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骂,真正狗血淋头,可他反应过来,还是赶紧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已经被拉黑了。
他拿着手机站在雪里茫然四顾,甚至想打电话给舅舅,让他擅用职权帮他查一查,纪真宜去了哪里?
他喜欢上一个人,就像一个刚学步的孩子,每一步都跌跌撞撞,笨拙又忐忑,周围天旋地转,他不知道该走那条路才能找到纪真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