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雨(35)
“小桥买了牙刷啊,真贴心。”
谢桥坐在床上,矜持地“嗯”了一声。心里的小人重重点头,是的是的。
纪真宜对着镜子刷牙,突然听见谢桥问他要考什么大学。
纪真宜说那必须央清国三选一,怕谢桥不信,含着满嘴牙膏沫,“我联考全省第三哦,厉害吧?”
谢桥当然知道,“我也考第三。”
纪真宜还当他和自己攀比,咬着牙刷,“小桥不要说大话,第三很难的。”
谢桥说,“我可以。”
“好吧,算你厉害。”不甚在意地败下阵来。
谢桥乘隙说,他可以帮纪真宜补文综,他很擅长地理。
纪真宜听了,“真的吗?那我考考你!”
“好。”
“我想想,特别难的,准备好!”
谢桥严阵以待,点头点头。
纪真宜咬着牙刷,探出个头来,两军对垒,气势磅礴,“我问你!喀斯特地貌是怎么形成?”
……
特别难的,他还以为纪真宜起码要问个鄂尔多斯盆地的演化规律,结果喀斯特地貌的成因?世界上还有人不知道这个,这也算个问题吗?
纪真宜见他迟迟不应声,很体贴,“怎么了?太难吗,没事没事,我重问一个!”
谢桥摇摇头,说不用,眉宇间颇有些郁郁。
看来半年要让纪真宜考上T大美院,确实有点难度。
他们车票的终点是南方有名的热带海滨城市,上午十一点下车,两个突发奇想来私奔的人对着火车站攒动的人头望而生畏,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靠眼神对话。
纪真宜;去哪?
谢桥:不是你带我私奔吗?
眼下之意——不是你带我私奔吗?你连地方都没选好,就敢来拐我?
纪真宜有恃无恐:没选好怎么了?拐你怎么了?有本事别答应啊!
纪真宜大手一挥,揣上谢桥,“走,哥带你去天涯海角!”
地处热带,位于海岛最南端的城市生机野野,绿意盎然,寒冬侵染不了它分毫,日头当空,气温起码三十度。
两人刚出站就热得汗流浃背,脱得剩件单衣,所幸都没穿秋裤。谢桥晒得脸蛋红红,颈间都沁出层薄汗,纪真宜去旁边水果摊买了两个青椰子,和谢桥一人抱一个,一路喝过去。
辗转一番总算到了,刚进景区就有人在发免费照片领取卷,一听免费,纪真宜颠颠上去占便宜了。春节期间游客遍地,多是家庭情侣出行,打着伞带着遮阳帽熙熙攘攘地排着长队在等拍照,穿短袖的小孩满地跑。
纪真宜仰头看看谢桥晒红的脸,“小桥热不热?”
谢桥稍稍倾下来些,帮纪真宜遮些太阳,“不热。”
总算轮到他们,背靠着那块土黄色的“天涯海角广场”大石,两个站得很直,谢桥视线偷偷在纪真宜身上梭巡一圈,悄悄靠近一点点,又靠近一点点。
三十多度的天,中年男摄影师热得一直抹汗,情绪暴躁,“快点快点,站好!”
摄影师按下开关的那一瞬,谢桥右手偷偷绕过纪真宜后背,笑着在他肩头比了一个“耶”。
打印出一张配色极其粗劣,还附带着景区文字介绍的白色硬纸,上头是一行蓝字,“美丽三亚,浪漫天涯”,下面是一排紫字,“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四季春常在”。那张所谓“6寸精美留念照”像素低得发指,五官都模糊不清,。只看见两个少年并肩站着,后面是两排繁茂葱郁的椰树,都在笑。
这样劣质的照片都封印不住谢桥的美貌,白衣黑裤、孤直意气的隽秀少年,笑得既腼腆又干净,他眼睛生得冷,可一弯起来就是两轮月亮,黑眼珠又纯又甜,叫人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纪真宜被这张照片土得无话可说,景区工作人员趁机推销,二十五块钱能买一张高清过塑的。
纪真宜想,你可真敢说,门票就一百,这破照片五块我都嫌贵,存心要骗我压岁钱!正要带谢桥走。
“给我一张。”
那边谢桥已经叛变了。
谢桥小心而珍重地把照片收进羽绒服口袋,又把羽绒服妥妥帖帖地搭手腕上。
他有和纪真宜的合照了。
日头太晒,两人坐着电车一个景点一个景点地转悠,凉风习习,椰海风光,纪真宜像个老太爷一样瘫着,惬意非常。中途只下去了一趟,买了吃的,纪真宜在车上死气恹恹,跟人挤着买东西的时候又生龙活虎跟条泥鳅似的,“老板双倍糖!那杯双倍糖!”“不要辣,没事,谢谢谢谢,不要辣!”“我的,我的,我在这!”
他捧着一堆成果出来,一张脸汗涔涔的,“他们可太能宰客了,这么点东西……小桥快喝,冰的。”
天涯海角不愧是天涯海角,按纪真宜说是从头土到脚,古人以为的世界尽头,尽是大石头。却也漂亮,碧海蓝天,绿椰白沙,天与海在目所能及的一线遥遥相交,天地辽阔无垠。
海上驶着观光邮轮,摩托艇,天上还盘旋着直升飞机。纪真宜把鞋拎在手里,光着脚去清凉的海水里踏浪,海风吹过来,顺着他的脸透进发丝,烦恼通通消弭,整个世界一概远去。
他往深处走了几步,脚陷进软沙里,有种被深海吞溺的错觉,这种熟悉的错觉仿佛在拽他,拽着让海水满过他,一步步往前走。
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他,他闻声一抖,仿佛久梦乍回。低下头,看见渐深的海水已经染湿了他挽到大腿的裤子。回身过去,看见谢桥抱着两个人的衣服,净白的脸上晒出两团红,好不容易空出只手来,招财猫一样朝他招了招,“回来。”
谢桥今天一共被四拨人搭过讪,有女孩子们结伴来玩,拍他后背,想问他“你能帮我们拍张照吗?”,谢桥一转过身,就变成了“你能和我拍张照吗?”
回到市区先买了几套短袖,又买了两双人字沙滩拖,提着两大袋换下来的衣服,清清凉凉地走在夜风莽莽的街上。谢桥穿着人字拖,前所未有的,一身轻松。
嘈杂鼎沸的大排档,什么都有,又是纪真宜去点的单。
给谢桥叫了一份当地非常普遍的甜品,满街都是,便宜大碗。椰香清爽,有两个冰淇淋球,盖满了椰丝,薏米,红豆,芋圆,花生,西米露二十来种,佐着椰水,鲜艳多样,如饮甘露,甜得非常合谢桥心意。
“清补凉好吃吗小桥?”
“好吃。”
纪真宜笑眯眯,指着他勺子里绿色的根状食物,“这个叫鸡屎藤,不知道是不是鸡屎做的。”
……
生意红火,四十多岁的阿姨忙里忙外,操着本地方言浓重的普通话,搭谢桥的话,“帅哥觉得好吃啊,多吃点,给你添。”
谢桥拿着那柄塑料小勺,有些局促,“谢谢。”
纪真宜在吃粉,和谢桥那碗清补凉一样配料非常足,只是海南粉较甜一些,不太合他口味,吃了几口就搁置下来。
听了阿姨的话,故作唏嘘,“这趟旅游,我看就是让天南地北的人都来夸夸你是个大帅哥的。”
谢桥很严谨,“不是私奔吗?”
纪真宜于是笑,“私奔私奔!小桥尽管吃,我带了好多压岁钱来私奔。”
“为什么选这里呢?”
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偏偏选这里?
纪真宜愣一愣,过了两秒才笑着反问他,“怎么?不好玩?”他用手拄着下巴,专心看谢桥吃东西,“我以前就来这里玩过啊,本来想自己来的,但是看你那么难过,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好像太坏了,那好吧,就带上你吧。”
谢桥在网上订的酒店,春节期间到处满房,他找了好久才找着家新开的五星级酒店,只是距离稍远,他们穿过一个公园去那边打车。
公园有人散步,一个奶敦敦的小孩蹒跚地跟在妈妈后边,左脚绊着右脚摔倒了,年轻的妈妈连忙弯下去摸摸他。谢桥看着觉得有趣,不防神膝盖猛地磕着公园的石凳,“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