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块卷着身份证,“啪”的一声丢到玻璃茶几上。
“赶紧走!”
张向阳没动,他轻声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老子不做你的生意,走走走赶紧走——”
中年男人转身走回前台后,满脸都是厌恶不满,边嘟囔着“妈的真晦气”,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到青年还站在原地,气得拍了桌子,“走不走啊你?!再不走我拿扫帚赶了!小赵——”
女服务生满脸尴尬,同时又有点恐惧,心想长得挺好看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电话是她接的,对方自称是疾控中心的,问他们这有没有个叫张向阳的,她一查客人名单,还真有,忙问有什么事,对方轻描淡写道,没事,就是打不通这个人电话,通知一下他,检查结果是阳性,注意防控传染,及时吃药,她一下就急了,追问是什么传染病,对方道,没什么,艾滋,注意传染就行。
女服务生一下懵了,电话挂了立刻就去通知了老板。
老板暴跳如雷,一面骂一面叫人去把东西都收拾出来扔到大厅,立刻又叫人去检查消毒,骂了一晚上没停过。
“走不走啊你?!”
“要不要脸啊你这种人?”
“我告诉你我没让你赔钱已经是很客气了,识相的赶紧滚——再不走我报警了!”
“看你也像个人,怎么这么不自爱,给你爸妈丢人!”
张向阳终于动了,他抬起脸,眼睛已经全红了,“老板,同性恋不犯法。”
前台后的老板一下怒了,“你他妈还挺理直气壮的!”
“滚你麻痹的——给老子滚——”
男人抄起桌上的抽纸扔了过去。
柔软的抽纸砸在额角,不算很疼。
张向阳挺着不走,他想就算对方真拿扫帚赶他,他也不走,至少也熬过这几分钟,等陈洲走了,看不见了,也就无所谓了。
“赵玉娟!”男人怒吼道,“你是死人哪!”
女服务生只能上前,她保持了一点安全距离,压低了声音道:“你还是走吧,就当做做好事了,行吗?”
张向阳看了女孩一眼。
她也叫玉娟。
“向阳,妈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就像你爸一样,做个好人就行。”
做做好事吧。
张向阳别开了眼。
应该差不多了。
他俯下身拉过了行李箱,把包背好,被子扛上肩,菜籽油挂在手腕托起地上的小绿萝,他轻声道:“同性恋不犯法,也不丢人。”
女服务生替他推开了门,错身的瞬间,她小声道:“有病就去治吧,别乱跑了。”
她是出自善意的提醒,她想这个人斯斯文文的,说不定只是倒霉,刚查出来,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还是有点可怜的。
张向阳怔住,“什么?”
“疾控中心都打电话来了,”女孩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染上了,阳性。”
张向阳又是惶然,他望进女孩眼底的恐惧,心中数种情绪涌过,最终,他很温和道:“我没病,谢谢你,别担心。”
玻璃门关上了。
张向阳不知道女孩信没信,他又看了一眼玻璃门,里头已经在打扫收拾,中年男人抬头看见他,冲他扬了扬拳头,张向阳默默转过了身,街道映入视线时,张向阳的目光顿住了。
街畔霓虹俗艳,陈洲正站在车旁,静静地注视着他。
张向阳的大脑一瞬变得空白,扛举着被子的手臂发起了抖,嘴唇也随之张开。
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茫然地像突然断了电一样看着对街的人。
一辆货卡轰隆隆地驶过,震得整条街都好像在跟着颤动。
深色的车身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对街的人已经迈开了脚步,穿越街道向他走来。
张向阳呆呆地看着,直到人走到他跟前,才手忙脚乱地想起来解释,“陈、陈工,这家没房间了,住不下了,我换一家……”
陈洲的目光落在了那盆小绿萝上。
绿萝被小心地捧在了手心,捧着它的那双手,手腕上挂着半桶油,被勒得通红。
陈洲伸了手,将那盆小绿萝转移到自己掌心,摘下了手腕上悬挂着的半桶油,他脑海里已经下意识地有了应答的话——行,那走吧,我送你去附近的旅馆。
把人送到地方就得走,别去追问哪来的行李,他今晚已经很反常了,吃顿饭送个人回家,送到现在,还没送安心。
陈洲抬起脸,眼瞳里映出张向阳的身影,张向阳正对他露出那种职场上用来勉强应付的笑容。
情况可能很不好,但他依然在努力微笑。
陈洲也对他笑了笑,面上平静,灵魂却略显狼狈。
夜晚这样黑,心动又那么难。
就随性一次吧。
“走吧,去我那儿。”
第22章
后备箱打开,陈洲把行李箱先塞了进去,手里的油卡到球拍的缝隙里放稳,回头对张向阳道:“被子。”
张向阳人还是懵的。
陈洲拖了他的行李就走,张向阳呆了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现在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他看了一眼后备箱,又迟疑地看了一眼陈洲,“陈工……”
“被子。”
陈洲伸了手,语气很淡,不容拒绝。
张向阳把被子递了过去。
后备箱“嘭”的一声盖上,张向阳背着包,双手扯了下包带,“陈工,去哪儿?”
“我那儿。”
张向阳心想原来刚才他不是幻听。
前段时间,张向阳还总从陈洲身上去找现实感,今天却是两次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去你那儿?”
“嗯。”
张向阳掌心摩挲了下肩带,心里慌得像长了草,他再次看向陈洲,没说话,眼睛已经表达了他的意思——为什么呢?
“上车吧,”陈洲单手拿着绿萝,“很晚了,我明天有早会。”
答非所问的回应,却是让张向阳不由自主地动了脚步。
陈洲说话的语气令他回想起了在陈洲手底下实习的日子。
陈洲说一,没人说二。
“照陈工的话去做不会有错”几乎成了那段时间张向阳的金科玉律。
上了车,陈洲把绿萝递给他,“包放后面,绿萝你拿着。”
面对这种发号施令的安排,张向阳都很听话地照做了,他系好安全带,把绿萝放在膝盖,又看了陈洲一眼。
陈洲神色平常,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上高速的时候,陈洲趁着拐弯,余光扫向了身侧——张向阳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双眼轻闭着,睡脸很平静,像是没有一点心事。
陈洲不知道张向阳这段时间具体经历了什么,但从张向阳在旅馆门口拖着行李的狼狈模样,大概也能猜到一点。
两个人应该是闹得很凶。
关系好的时候,蜜里调油地同居,闹掰了,就把人赶走。
在公司里,他也听说过张向阳有个感情很好的同居女友,据说是大学同学,谈了很久。
当时陈洲一听就觉得这是张向阳用来掩饰性向的谎言。
陈洲心想:看来出色的谎言一般都有一定的真实成分。
陈洲回忆了楼下惊鸿一瞥的那张脸,他扫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在心里很客观地作了对比。
结论是:他没法客观。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那是个傻逼。
好聚好散,分个手恨不得断人生路,这种好走极端的人,张向阳到底是怎么招上的?
陈洲又看了一眼熟睡的人。
算了。
被狗惦记上难道还怪肉太香?没那个道理。
张向阳睡醒的时候,陈洲恰好在停车,张向阳睁开眼睛看到车窗前陌生的景象,一时又有点犯迷糊,这段时间他总是浑浑噩噩,时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好不容易精神振奋一点了,却是又快要被打回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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