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喝吗?”叶姥姥喜不自禁的站起身:“那我再去——”
“行了!”叶姥爷忽然撂下酒杯,有些不耐的看了叶姥姥一眼,克制的说:“老王家不用过年了?人家家里还有两个三四岁的小孙子,你把喝的都拿过来……”
“要死了你这个老头子!”叶姥爷未说完的话被叶姥姥一声尖叫打断,面容慈祥的老人此时甚至称得上面目狰狞,眼眶泛红的死死瞪着他,“我给我外孙讨两瓶奶都碍着你了,我之前让你买你为什么没买?!你现在来怪我?你个死老头子你心脏的要死——”
叶父也放下酒杯,平静的看了眼低着头叶然,他收回视线,眼神却渐渐变得有些冷,说道:“吃饭吧。”
叶姥姥的话顿时被卡在嗓子里。
几秒后,她重重的喘息着,面上又扯出一抹笑,小心的问叶然还想吃什么。
叶然坐在餐桌上,鼓膜嗡嗡作响。
世界仿佛陷入一片空白,他脑海里有东西不时闪过,耳边叶姥姥的声音却全然有别于过去,让他甚至产生些怀疑——
叶母去世后那两年,他的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
叶家的主心骨一直都是叶母。
叶母从商,在外企担任总经理,后来有了创业的想法,一直忙于事业,直到三十岁才生下叶然。
叶然出生后叶母公司的股票忽然发生动荡,叶母尽管在月子期间也忙于工作,身体在那时没养好,也为后来的病逝埋下隐患。
叶然五岁那年,叶母的公司找到机会,更上一层楼,一家人搬到城南别墅区,过上了新生活。
叶父依旧在校园里教书,他一向严肃,叶然和他并不亲近,但叶母更忙于工作,没空安抚小叶然渴望陪伴的心。
小叶然到底只是个孩子,哭过闹过委屈过,最后只能擦干眼泪,自己一个人乖乖的待在家。就在他七岁生日那天,叶母为了给他过生日,返回家的途中遭遇车祸,并不健康的身体雪上加霜,在医院撑了三个月,最终还是病逝。
叶母病逝后,爱女心切的叶姥姥在陵园里状若疯狂的指着叶父和小叶然骂。
她骨子里的观念很传统,她认为是因为叶父不思进取、当个穷教书的,逼着叶母不得不承担起家庭重担,如果不是叶父不成器,叶母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落下病根。
小叶然更是扫把星,从他出生起叶母就没一天轻松过。
暴怒之下,小叶然险些被她拎起来摔掉。
陵园里所有人都混乱的帮忙劝阻,小叶然的大姨小姨抱着他的身体安慰,却终究不明白这一番话给幼小的孩童带来的冲击。
他甚至一看见叶姥姥、一想到叶姥姥便会不自觉地发抖。
叶然从那以后变得更加乖巧、沉默。
也越来越不爱说话,直到高中依旧如此,他是温吞礼貌的,但又不愿意和任何人深交,除了自来熟、总笑眯眯跟在他身边的安瑜,他不亲近任何人。
叶父没发现小叶然的变化。
在叶母去世半年后,他毅然辞掉工作,接手了叶母的公司。
在小叶然最需要安抚、陪伴,治愈创伤的那几年,他不得不撑起一家公司,天南地北的四处闯荡,将叶然几乎寄养在了安瑜父母家。
随着年岁增长,每一个人都在反省当年的经历。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叶姥姥多次打电话希望叶父带叶然去家里过年,可都被叶父拒绝。
叶父也试着多与叶然交流,可两父子彼此最习惯的状态,还是沉默、写字条。
大家仿佛都想挽回、填补缝隙,但又不得章法,用过分的热情与关切,期待得到叶然的原谅与宽慰。
但叶然却如一尊磐石,任谁也无法窥探他的内心。
一顿饭吃的诡异。
吃完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叶父冷淡起身,带着叶然离开。
叶姥姥慌张的追在他们身后,语气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些疑惑:“这……这就走了?然然,不在姥姥家再待会儿?家里买了不少吃的和喝的,你要不要吃点再走?”
叶然低垂着眼,从叶父的角度看去,能看见他紧抿的唇瓣和发白的脸色。
他步伐迅速加快,声音响起:“家里有事,该回去了。”
满打满算,两人来叶姥姥家才待了三个小时。
叶姥姥追也追不上,说也说不动。
叶姥爷目光复杂,像是才从什么地方收回,许久,他艰涩又疲惫的出声:“你们走吧,路上小心。”
叶然微松一口气,耳边却骤然响起一声尖利的怒骂。
“好啊你个死老头子,老娘外孙来看我你还把人赶跑!家里是却你吃了还是却你喝了,不会说话就把你的臭嘴闭上……”
“咔哒”一声。
防盗门关上。
透过薄薄一层纱窗,叶然看见叶姥爷沉默的脸,临关门前,他给了叶然一个红包,捏起来分量不轻,应该是把这些年的都补上了。
叶然拿着红包,去看叶父。
叶父已经下了楼,背影一如既往的坚瘦冷漠。
走了两步,发现叶然没跟上来,他回过头,目光只落在他手上几秒,便轻飘飘的收回。
“拿着吧。”
*
这天晚上,叶家很早便陷入了寂静。
叶父的卧室在叶然隔壁,不过他晚上睡觉前有去书房读书的习惯,这个习惯一直保持了几十年,即便现在已经不是老师了,他依旧会关注每年的高考和数学改革。
卧室内灯光昏黄。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耗尽了叶然所有元气。
他躺在床上,大脑很乱,一会儿是模糊记忆里叶姥姥暴怒的脸,一会儿是这些年叶姥姥逢年过节示好的短信。
不知不觉,疲惫再次涌上心头,他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个多小时后,他被视频铃声惊醒。
他睡得有点沉,这会儿忽然惊醒,心跳的很快,怦怦怦的,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胃里也有些难受。
通话来自沈时。
叶然摁下接通。
京城才入夜,现在是九点多,新西兰已经凌晨。
视频界面短暂的晃了晃,那头很快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修长、高瘦,苍白而有力。
沈时坐在阳台上,背后是一片花园,花团锦簇、蝴蝶纷飞,月光柔和的笼罩大地,仿佛世外桃源。
“沈时,”叶然捧着手机,湿润的眼睫如鸦羽般轻垂,语气带着些刚睡醒的哑,问他:“你怎么还没睡?”
“家里人还在吃饭。”
沈时目光直视着镜头,那双眼睛黑沉而冷淡,眉骨高挺、眼窝深邃,睫毛浓密平直,棱角分明的脸在暗淡的月光下显得半明半暗,但格外柔和,注视着他的眼神也耐心,将他细致的刻进瞳仁。
“你呢?今天怎么睡这么早?”他嗓音低沉,隔着一片大洋听起来有些失真。
叶然压抑了一天的心情不自觉转好,他枕着枕头,侧脸被灯光勾勒,依稀可见些许睡出来的红印。
“我有点困,就早睡了会儿。”
“现在还困?”沈时眼中有些笑意。
叶然摇头:“见到你就不困了,新西兰好玩吗?”
“嗯,拍了很多照片,等洗出来给你寄过去。”
“我现在就要看。”
“好,我现在发给你。”
叶然眼尾的弧度越轻,略微紧抿的唇瓣露出了笑,认真的看着聊天框里沈时发来的原图。
……
……
此时此刻。
新西兰时间00点30分。
沈家人骨子里都爱搞家庭聚会,沈时的外祖父母也是,家里人休整了两天,先去附近的海滩走了走,又去庄园挑了点酒,剩下时间就开始琢磨怎么办聚会。
沈家的男人和姜家的男人都忙着年末收尾的工作,今天才坐上飞机,估计明天下午就到了。
一大家子女人更加快乐,由着性子搞了个花园聚会,沈时的外祖母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场景,不仅加入进去,还把家族的男人们都叫来当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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