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病烧钱,他哪有钱啊,被人在饭店里欺负了一个月,天天咯血,好不容易该拿到工资能去买药了,您猜怎么着?”
戚寒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眶殷红:“怎么了……”
“大股东来饭店吃饭,说他太瘦了影响食欲,老板当天就把他赶走了,一分钱没给!”
“哐啷”一声盘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Alpha呆滞地站在一地薯条后面,低哑的嗓子仿佛要把喉咙撕裂:“饭店……名字叫什么?”
厨师说:“悦翔。”
一把刀直直插进心窝,戚寒张着嘴巴,彻底怔住了。
他的记忆力超群,不失控时能记得发生在身边的大部分事的大小细节,因为那天下了雨,车子抛锚,他的鞋子还被泥打湿,所以印象尤为深刻。
戚寒记得自己受邀到一家餐厅视察,隔着老远就看到一个瘦成麻秆儿的人戴着厨师帽缩成一团,好像营养不良似的,让人没食欲。
如果是平时他压根就不会管,但那天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故意挑了句毛病,指着那人说:“以后请人也要注意形象。”
却万万没想到就是这句话,让傅歌丢掉了辛苦坚持的工作,和拼命赚来的救命钱。
小beta知道自己没认出他来吗?知道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吗?知道自己不是故意要把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给斩断吗?
戚寒无从得知,也不敢求证。
肺病严重起来是会死人的,他那时候已经频繁咯血,再耽搁下去就治不了了。
傅歌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所以才会拼了命地干活,再苦再累都没有放弃,任由别人羞辱打骂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不是多坚韧不屈,他只是不想就这么死了,他刚十九岁,他想再活出个人样儿来。
但戚寒一句话,就把他的努力全毁了。
活生生折断他半条命的爱人,还要把他最后一点卑微可怜的希望也尽数掐灭。
戚寒想,小歌那天缩在肥大的厨师帽后面眼睁睁看着自己时,看着曾经那么深爱的男孩儿,连最后一条活路都不留给他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应该只有那句藏在心底很多年都想不通的疑问:你怎么就能……对我这么狠……
眼前一暗,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滑在地上,大厨惊呼一声赶紧过来扶他,而戚寒只是怔怔地推开人的手,说:“您先出去吧……”
他望着掉在地上的薯条,泡在水里的土豆,突然把手伸进了盆中,只不过五分钟指尖就被冻得发麻了,可他的小beta要把手放在冷水里浸上一整天。
那是用来画画的手啊……
平日里拿稍微重一点、烫一点的东西戚寒都舍不得的,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遭了这种罪,还不是一时半刻,而是整整两年。
那么娇气的人,到底要怎么咬着牙才能坚持下来呢……
他被人赶走时有求过别人给他钱吗?
他被人欺负时有求过别人放过他吗?
他一次次咯血性命垂危却连买药的钱都没有时,有求过老天爷不要再折磨他了吗?
他看着戚寒坐在高档餐厅里吃着他一个月工资都负担不起的饭菜还满脸嫌弃时,有想过求他救救自己吗?
应该是没有的,至少最后一个没有。
因为他的肺病甚至都是被囚禁的那十四天里落下的,被虐待到整晚做噩梦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去哀求作践自己的刽子手呢……
戚寒想,自己比那些欺负他的大厨还要歹毒,他们至少没有害过傅歌的命,而自己,却连续两次要他死。
插进胸口的刀把心脏捅穿捅烂,泊泊地冒出血来,戚寒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碎片,指腹被划破了好几道还浑然不觉。
雾气模糊了双眼,一滴泪从他空洞的眼眸中夺眶而出,alpha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血。
无尽的悔恨像钢丝一般割开脑袋,整个人都被串在刀山火海上炙烤,他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犯下的那些罪行,心脏犹如浮萍飘在水面,再也没有着陆的可能。
*
戚寒又重新炸了一盘薯条带回楼上,他全程动作都很 机械,像是没有装眼珠的机器人,僵硬又呆板。
刚出电梯就在楼道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祁川看着他手里的盘子,无奈一笑,“谈谈?”
“长话短说,他们该醒了。”
祁川点头,拿了一沓破旧的画纸给他,“看看吧。”
戚寒翻了几页,全部都是线条凌乱的草稿,有的能勉强看出来是个男人,有的只是黑乎乎一团,“这是小歌画的吗?”
“嗯,我刚找到他的那个月,他画的是他亲生父亲。”
戚寒眼底茫然一瞬,“为什么这么……”
“乱?”祁川帮他把最后那个字补全,“因为他不记得他生父的样子了。”
“他自幼丧父,脑袋里关于父亲的记忆本就不多,全靠家里一些旧照片和玩具来排遣思念,但是傅镇英落网后警方只给了他一天的时间拿走自己的东西。”
戚寒闻言瞳孔骤然,猛地抬起眼,听见祁川说:“拜你所赐,他没能赶回去,什么都没了。”
“林川路三十四号,是你父亲的墓地对吗?”祁川望向病房里睡熟的人,说:“这几年,我带他偷偷去过无数次了,清明寒食,中秋春节,他都要等你离开后在戚先生墓前坐一会儿,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戚寒早就已经傻了,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每一丝血肉都疼到发麻,喘息间都带着火:“为……为什么?”
祁川说:“因为他找不到他父亲的墓了。”
“或许你还记得五年前他被你囚禁的最后一天,不惜答应去陪酒也要求你让他见傅镇英一面吗?”
戚寒已经不会说话了,只怔怔地眨了眨眼,布满血丝的眼珠仿佛要被撑爆。
祁川散淡开口,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因为这世上只有傅镇英知道他父亲埋在那儿,小歌那么卑微地哀求你,只是为了问出他父亲的埋骨地。”
“可是,你食言了。”
“他没能保住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点东西,因为唯一一天期限时正被你囚禁。他尝试了无数次想给父亲画像,但因为那些痛苦的经历他再也没能拿起笔。他把你父亲当成自己的父亲去尊敬祭拜,因为他再也不可能找到自己的父亲究竟在哪儿了。”
祁川理了理衣领,转过身,端端正正地对他说出最后一句:“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小歌重新原谅你,只是祁家向来尊重他的决定。”
“五年前他出事时我和外公去晚了一步,五年后你再敢伤他一次,我会豁出命去。”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只留给戚寒一个很小的锦盒。
戚寒瘫在地上,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地,吐出的血和渗出的汗在他嘴角糊成脏污的一团。
他充血的眼珠痴呆般望着前方,整个人麻木到已经不能用行尸走肉来形容了,简直就像一团被搅碎又黏在一起的血腥肉块。
锦盒打开是一把精致的水晶钥匙,底下压着一张写着房间号的字条,戚寒拖着自己一步步走到房间门口,钥匙捅进去,打开门。
只一眼,就僵在了原地。
熊,全是小熊,好多好多小熊……
房间的墙壁挂满了粉色的小熊,各式各样的小熊玩偶铺满了地板,绕着墙壁摆了整整三圈展示架。
戚寒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上面放着的,全是他和傅歌的回忆。
高中的蓝白校服、数学课的笔记、傅歌随手画的两人牵手的涂鸦、小beta等他打篮球时最爱买的石榴味气泡水,还有一朵已经做成标本的山楂花……
再旁边是一本崭新的画册,翻开第一页,入目就是一个在夕阳下打篮球的少年,右下角的折页上写着一模一样的小字——
“他明明是全场最高大的alpha,可在我眼里,他拿篮球的样子却像一只抱着蜂蜜罐的小熊。喜欢阿寒的第一天,他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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