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总走了,你出来吧】
程铄回到吧台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半,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这个点,离家远且不想在附近酒店过夜的人基本都离开,阿聿短暂地空闲下来,便坐在吧台后,主动和身旁的程铄搭话,“你的工作服好精致,比我的精致多了。”
程铄没观察过,“为什么这么说?”
阿聿答道:“暂且不说布料、做工,单看马甲,胸口处莫蓝酒吧的LOGO,你是银线刺绣,你再看看我,我的是印花。”
程铄扭头,定睛一看,“还真是。”
“所以,这套工作服,陆淮骞收了你多少钱?”
程铄下意识地想说没收钱,又想起陆淮骞的叮嘱,怕阿聿会觉得心里不平衡,再想到阿聿刚刚才帮过自己,他又不愿意对阿聿撒谎,竟是一瞬的犹豫,没有吱声。
阿聿顿时反应过来,“不会是没收钱吧?”
没等程铄回应,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也是,陆淮骞怎么会收你钱。”
阿聿盯着程铄的胸口打量几眼,忍不住道:“你胸口的刺绣看上去真的很精致,我……能摸一下吗?”
同事一场,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拒绝阿聿也太不给人面子,更何况曹总的事情,多亏阿聿,程铄才能顺利脱身,于是他点了点头,“嗯。”
阿聿的指尖轻轻触及凸起的刺绣,刺绣在侧光的照耀下忽明忽灭,宛如银河流淌,他不由地低声感慨道:“真是把双标玩到了极致。”
对方话说的含糊,没指明主体,程铄一时没听懂,“什么?”
忽然吧台正对面的玻璃门被人拉开,陆淮骞径直走来,步伐迈的很大,衣角带出一阵夜风。
阿聿立即把手缩了回去,一跳好远。
对方这反应,让程铄莫名也觉得,自己好像背着陆淮骞,和阿聿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冷静几秒想了想,其实也没做什么,但是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不敢对视,可能因为上班摸鱼,和人闲聊,又被老板逮了个正着。
程铄垂眸半晌,才偷偷抬眸,看向陆淮骞——
对方正在看他。
视线穿过扑朔迷离的酒吧灯光连接。
陆淮骞的目光深沉,仿佛窗外浓重的夜色。
然后他第一次,率先转移视线。
连接被对方利落地切断,仿佛陆淮骞不愿再多施舍给自己一眼,程铄攥紧了指尖。
他看着陆淮骞从自己身边路过,竟然没有眉目含笑地,和他打一声招呼,而是面无表情,仿佛他是无人在意的背景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是不值一顾的透明空气。
程铄怔怔地走出吧台,不自觉地追逐对方的背影,直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台阶,没有陆淮骞的允许,谁也不能步入,他只能停住脚步。
默默地回到吧台,耳边有人在和他说话,他回的敷衍,心不在焉。
半小时过的就像一溜烟。
十点,程铄去换衣间,他才将转着金属片反锁,门外蓦然响起敲门声。
程铄打开门一看。
微微惊诧,“……老板。”
陆淮骞嗯了一声,“我进来换衣服。”
他走进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你正在换衣服?”
“是,”程铄小声说,“所以能不能麻烦老板您——?”
避个嫌。
他话没说全,和之前一样,不过他想,陆淮骞应该会明白他的意思,然后也和之前一样,礼貌地离开换衣间。
但是没有,陆淮骞闻言眉峰微沉,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眸色深不见底,看向程铄的眼睛。
他的唇瓣紧抿成一条线,沉默许久。
久到程铄在反复纠结后,终于下定决心,正要和对方明说时——
“你为什么会让阿聿摸你?”
陆淮骞忽然沉声发问。
程铄一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
他急忙解释道:“阿聿说,他想看一下我胸口的刺绣。”
“他想看你就给他看?”
程铄第一次听到陆淮骞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很陌生,心脏好像随之有刹那的收缩。
竟是一时哑然。
陆淮骞双眉渐渐地蹙紧,“你之前总说讨厌肢体接触,讨厌肢体接触,我竟然还当了真。”
“你愿意让阿聿碰你。”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下,“所以你只是单纯地讨厌我碰你,对吗?”
第37章 “摸我。”
心间陡然一颤,程铄来不及分辨胸口异样的感觉,只是慌乱地否认,“不是这样的。”
陆淮骞又变回面无表情,他看着程铄的眼睛,“我和你认识的时间,应该比你和他认识的时间,长很多吧。”
上文不接下文的一句话,他的语气慢慢地趋于平静,近乎没有情绪的平静,仿佛被泼了一桶冷水的平静。
“他帮过我,阿聿他帮过我。”
程铄努力地组织语言,他急于用最短的篇幅解释清楚,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之前给你送袖扣,他就帮过我,今天也是,我第一天做酒保,你不在,我什么都不懂,他又帮了我很多,他说他工作服上的是印花,而我的是刺绣,所以他想摸一下我胸口的刺绣,我答应了,我想隔着衣服摸一下,也不会少块肉,我只是不好拒绝。”
“隔着衣服摸又不会少块肉,”陆淮骞垂眸,沉默许久,“确实,你说的有道理。”
“你换衣服吧。”
“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
语罢,陆淮骞利落转身,大步朝换衣间门口走去。
步伐既快也干脆,毫不拖泥带水,更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步三回头。
程铄望向陆淮骞远去的背影,他蓦然间意识到,以前陆淮骞总是笑,他看不穿,现在陆淮骞不笑了,他依然看不穿。
胸口发闷,他不由自主地,朝陆淮骞的方向追了几步,但不敢靠的太近,依然和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认为的安全社交距离,可以随时退缩、躲避和抽身的距离。
程铄唇瓣翕动,竭尽全力,尝试去发出新的音节。
却以失败告终。
他当时的想法,他答应阿聿的心路历程,他已经毫无隐瞒地说给陆淮骞听,后者的回应算是释然,还是无动于衷?
不知道。
他开始感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但又好像,不是完全不知道,而是他不想说,或者更准确的形容,是他说不出口——
他是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肢体接触,但是他格外讨厌来自男性、年长者的肢体接触,这种躲避是潜意识的,因为幼时被猥/亵的经历。
阿聿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顶多比他大三四岁,不会被认为是年长者,陆淮骞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正好落进他定义的、年长者的区间,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对陆淮骞表现出鲜明的排斥,很像是针对,他知道。
尽管后来,他刻意去抑制潜意识的作用,但他不得不承认,刚认识陆淮骞时,他的戒备程度,和面对阿聿时,他的戒备程度,完全不是一个层级。
可能陆淮骞也有所察觉吧。
毕竟陆淮骞总是精明、洞察人心。
刹那之间,茫然的情绪以稀薄的空气为养分,病毒式地爆发、繁衍,勉强生长的思维被侵蚀出虫洞,他像是表面光鲜但内里腐败的苹果,就算有幸被人挑走,必然是浅尝辄止,还要被啐上一口,被骂一声倒霉加晦气,最后被抛却或丢弃。
金属片拨动的声音响起,一圈,两圈。
换衣间的门被推开,转轴发出砂砾的摩擦声,像是尖刀在硬挺的木料上狠狠划过。
眼看陆淮骞的身影即将没入门后,消失不见——
“我没有,我没有讨厌你碰我!”
程铄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他咬了咬干涩的唇瓣,“明明是你在多想,为什么,要怪到我头上?”
陆淮骞终于回过头,目光深邃,落在程铄的眉心。
“我当时怎么想的,我全部都告诉你了,你还想让我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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