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顿时慌了,飞机落地后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不信邪似的把所有有可能的地方重新找了一遍。最后还是陈媛先冷静下来,打电话报了警。
方栀最后是在一间装修还未完成的毛坯房里找到的。
那是个离学校和公寓都很远的地方,远到毗邻了另一个国度的边界,是他选好的下一家书店地址,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四面都是墙,唯一一扇窗户也被人用漆黑的布挡了起来,远看像是一座被遗弃的凶宅。陈媛带着急救包推开门时,满地尘土霎时间荡起来,她掩着口鼻在外缓了好一会,才再次慢慢走进去。
屋内很安静,她能听到自己急喘的呼吸,还能听到不远处隐隐的啜泣。
方栀在哭。
这四个字让她怔在原地,像是难以置信。在陈媛的印象里,方栀就是个不会哭的人,哪怕陷入再困难再可怖的境地,他也能守住自己眼中的清明。
陈媛定了定神,跟着哭声转角而过,然后在黑暗中看到了方栀。
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双臂抱着膝盖,浑身发抖,脆弱地像个刚出生的猫崽。陈媛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小心翼翼张口试探着叫了他了一句:“方栀?”
方栀倏地把手握紧了,似乎很是防备外人。
陈媛一下子就不敢靠近了。
她在半米远外的地方蹲下来,小声地叫着方栀的名字,直到蜷缩起来的人一点点被唤动,慢慢抬起头看向她。
这里暗极了,暗到陈媛都看不清方栀的脸,但却在对上方栀那双眸子的瞬间惊了一跳。
她到现在都不会忘了方栀的眼神。
那是一种在绝境中崩溃、破碎、几乎没有求生欲的希望,细长的血丝爬满眼球,泪腺也被哭得一干二净。
痛到让她根本不敢去看方栀的眼睛。
“陈媛阿姨。”方栀带着哭腔,声音沙哑,“我应该是病了…”
陈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放下医药箱缓步走过去,想要弯下腰去碰一碰方栀的手。
没想到会被方栀躲开。
陈媛心里紧了紧,淡淡地叹息一声,蹲下来语气温柔地说:“病了我们就治,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好吗?”
“我、我睡不着觉…我很害怕…”方栀说着倏地又闭上眼,仿佛眼球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似的,痛得脸都皱在一起。
他的眼尾还在不断渗出眼泪,眼睫之下一片血红。陈媛心疼坏了,低声安抚着他,一边偷偷拿出镇静剂藏进袖口。
陈媛面色凝重地看着方栀睫毛上的水珠,在来这里之前,警局已经把他这些天来的行踪都查了个遍。去商场囤货,去上课,去书店工作,甚至在晚上回家时在路边买了一束漂亮的白荔枝,到现在还插在阳台的花瓶上,开得美不胜收。
在偷偷跑到这里之前,方栀明明是这样一副积极向上的生活姿态。陈媛听到这些事的时候还疑惑,疑惑他究竟是受了怎样天大的刺激,才会在一夜之间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可现在想来,方栀不是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的。
他是一直都这样。
自他七岁那年被养父推进深渊,往后至此十余年,方栀他从未停歇过。闲言碎语、恶意揣测,他拼死的挣扎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随意的戏弄,好不容易在这条路上抬眼看见了光,却又生生被嫉妒侵蚀殆尽。
痛苦、不甘、羡慕…这些被方栀掩埋了数十年的情愫在一夕之间迸发,干脆利落地折断了他的傲骨。
陈媛终于小心翼翼地碰上了方栀的手,说话吸引着他的注意力,袖口下的针尖被一点点抽出来。
就在这时,方栀忽然抬起了头。
陈媛一惊,下意识想把手里的镇静剂藏起来,没成想被方栀先一步抢了过去,紧紧攥在手里。
她当时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生怕方栀做什么傻事,却听到他问:“如果我治好病…”
“什么?”陈媛问。
方栀哽了一下:“如果我治好病,谭枫他还会要我么…”
陈媛怔住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是恳求。
他在恳求一个肯定,仿佛只要有任何一个无关的人点个头,他都能义无反顾地握住那根救命稻草,逼着自己好起来,然后再去见一见谭枫。
哪怕是欺骗也好。
*
没有一个人可以在布满尘土和细菌的房间里呆上快半个月,方栀的眼睛也因此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他的泪腺几乎快要干涸,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得带着墨镜不能见强光。
他的书店暂时交给了陈毅打理,而本人则被送往医院进行心理诊疗。
“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医院里治病,三四种治疗抑郁症的药连着吃了一年,人都瘦的脱了形。好在最后结果还算不错,除了偶尔睡觉还需要依靠药物之外,基本已经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陈媛又给自己添了杯水,“我本意是想让他再在医院调养一段时间,但方栀总说什么时间不够,非要从医院出来。一边把辍了半年的课业补上,一边在外面见老板见客户,慢慢把书店开到国内来。我知道他其实是想见你,所以一直咬牙忍着。见了面之后也不肯松懈,大约是怕你担心吧。”
说完了话,陈媛仰头把水一饮而尽。杯底砸在桌面上响了一声,把沉进这段回忆中的谭枫拽了出来。
谭枫仰起头飞速地眨了两下眼,从喉管到心脏都难受极了,他抬手抹了一下胀痛的额角,喉间哽咽了下,连忙低头说:“抱歉,我…”
“和我道什么歉,又不是你们自己想要分开这么多年。”陈媛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进去陪陪他吧,药效快过了。”
第119章 见鬼
方栀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阳光从遮了一半的窗帘中透过来,大半都洒在了他身下的被褥上。
他闭上眼再睁开,让眼睛适应这样强烈的光线,随后才慢慢转过视线。
谭枫坐在床的另一侧,腿上搁着电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看模样似乎是在处理公务,可手却不动,显然不知道思绪飘去了何方。
方栀用手撑了一下准备起身,刚一动谭枫就看了过来:“醒了?”
“我睡了多久?”方栀坐起来四处摸索着眼镜。
“十点刚过,也没睡多久。”谭枫把电脑阖上放到一边,顺手把床柜上的眼镜拿过来,展开替方栀带上,似是无意地嘟囔一句,“过几天带你去换个镜框吧,这眼镜显得你老气横秋的,怎么看怎么像我爸…”
他指尖从鼻尖划过,碰得人心里发痒。方栀低头轻咳了声,说道:“别闹。”
谭枫苦笑,抬手指了指外面的诊疗室,随后又折回来指了指心口,说:“我可没闹,我大清早赶过来坐那听了半天故事,到现在这里还堵得慌呢。”
方栀一怔,轻轻眨了下眼:“…那就不去想了。”
从昨晚他下楼偷偷吃药被发现后,方栀就知道自己在国外那几年发生的事情是瞒不住了。
回国之前方栀就一直很担忧,害怕重新见面后谭枫不要他。好不容易从这一关跨了过去,方栀又想,自己会不会配不上他。毕竟七年过去,谭枫还是那样好,而自己则变得满目疮痍。
方栀知道这是自己心里的毛病,可他忍不住去多思多虑,担心这个害怕那个,所以干脆一次性全部瞒下来,不叫人知道。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谭枫含着笑盯着方栀的脸来回看了个遍,忽然凑过来在他额心亲了一下:“你凭什么不让我想。”
说完,他伸手捧住alpha的脸颊,吻落在眼角。
“什么都不说,我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你可怜巴巴、叫我名字的样子。”
落在鼻尖。
“平时在床上不是挺能欺负我的么?”
落在嘴角。
“…再哭一个给我看看。”
落在唇上。
这一下谭枫亲得用了力,齿尖强势地啃咬在唇瓣,张合之间舌尖卷入口腔,似是失控了一般掠夺着对方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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