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刀抽出,摔到砧板上。
“你知不知道今天我要是不在,会发生什么?”
我没说话。
他转过身来面向我,脸颊布满泪痕,青筋顺着脖颈爬到了太阳穴,好像要钻进他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什么?几万块钱就给你打发走,肚子里开几道大口,随便缝缝,人家连抗生素都懒得给你开!”
怒火烧得他眼眶通红,眼泪却流得更急了。
“说不定会死在手术床上!你知不知道?!会死啊!”
说罢他狠狠推了我一把,可能他更想要挥过来的其实是拳头。
狭窄的厨房,连让人失控的空间都不够。他手一抓,抓得橱柜里被我们一齐塞进去的锅碗瓢盆往下一块砸,砸出令人心碎的交响乐。
青色陶瓷碎了满地,葡萄酒从裂成三半的酒瓶里流出来,淹过白色的瓷砖地,将地砖之间的缝隙涂成了红。
池易暄光脚蹲在铺满酒液的地砖上,抱头痛哭。
我第一次见到他哭得那么伤心,好像浑然忘记了我也在,脸因为缺氧而变得鲜红,抽泣时耸动的肩膀像要顶到天花板,那些恐怖的情绪就要把他撕裂了。
我扑过去,抱住他,手忙脚乱地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可擦完又有新的滚下来。他就要被淹没了,五官像要从脸上掉下来。
“对不起,哥,我生病了,对不起,对不起。哥,你带我去医院吧,哥,我什么都听你的,以后绝不再做蠢事了。你带我去医院吧,对不起。”
别哭了,哥,求求你别哭了。
第104章
池易暄带我去了两家医院,结果都一样,他几次询问医生还需不需要做其他检查,医生写病历的手都不带停顿,“你换几个医院,结果都不会有不同。”
颇有种让他死心的意味。
我们拎着装满药的塑料袋从医院里出来,阳光很和煦,池易暄的脸色却很灰败,其实我想他早就有预料,可惜这种事无论打多久的预防针,都无法说服自己完全接受。
“哥,对不起,生病又要花钱了。”
池易暄的眼神晃动着,似乎是感到挫败,可是很快就被他藏好。
“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就好好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及时复查,到时候和妈妈一起健健康康的,知道吗?”
我点头说知道。
方才在医院里,医生问了我哥的职业,好奇他如此忙碌,怎么有时间照顾我。
“发病时病人很难控制,家属需要竭尽全力给予帮助及鼓励,否则病人很有可能会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伤害。”医生按动着鼠标,“我看看还有没有床位……”
言下之意暗示我住院接受专业护理。池易暄一下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面有愠色,“我弟没有你说得那么糟糕!他没有伤害到别人。”
“你又不知道,发病的时候他能认得出谁是谁吗?”
“他能认出我来。”
“你能够每天都长时间陪着他吗?”
池易暄抻着脖子说:“他可以正常生活,才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我很少见到我哥如此固执地与人争辩,最后是我去拉他的袖管,我说别吵了,哥,你别和医生吵架。池易暄气结,黑着脸拿过开药单,拉着我去药房取药。
“净他妈扯淡,想骗我们住院。”
等待药剂师配药时,池易暄站在缴费窗口前自言自语,眉心拧得很紧。我看了一会儿,伸手按在他两条眉毛中央的位置。大庭广众之下,想必我的动作一定很突兀。池易暄愣了下,眼睛向上转,看向我压在他眉心的手指。
“你别生气了,我会好好吃药。”
他握住我的手腕拉下来,沉声说:“哥没有生气。”
·
医生建议我在家休养,但是我坐不住,想要出门。池易暄劝了我好几回,我跟他说:“你要是天天把我关在家里,我可能病还没好又抑郁了。”
就这么抢回了自己的工作机会。
有时候吃完药会犯困,一整天都打瞌睡,这种时候我就听我哥的话在家补觉,等到精神好一些才去送外卖。
那把新买的水果刀被池易暄收进了抽屉,和其他刀具放在一起,上了锁。我没再想着要去拿。
连续吃了几天的药,没什么特殊感受。今天和前几天相似,又是眼皮打架的一天。池易暄出门上班,我倒在沙发上睡了一整天。我哥离开之前好像亲了亲我的额头,又和我说了几句话。我想要回应他,眼睛却睁不开,到最后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醒来后发现茶几上有一张他留下的字条,上面写着他今天要加班,还有剩饭在冰箱里。
我起身去卫生间洗脸。夕阳穿过墙壁上方那块方形的小窗口,淋浴间里难得亮堂。我擦干脸上的水,从冰箱里拿出剩饭加热。
吃饭时收到了黄渝的消息,难得他居然还会想起我来。他没有提起我上回在CICI闹出的风波,只是问我后来去医院花了多少钱,他想要补偿我。
我差点就要如实回答他说我没有去,消息就要发出的当口又删除了,改口说花了1000。
两分钟后就收到了1000块的转账,我兴高采烈地收下了,回了个“谢谢”。
说实话我不恨他,就是偶尔还会想起和他一起畅想开分店的事,那感觉还像是昨天。
晚饭过后我又骑着电瓶车出门了。太阳才刚落山,现在是黄金时段,订单四处涌现,我在市中心附近跑,给加班的白领们送晚餐。能够多赚几十块也好,我多赚一点,我哥的负担就能少一些。
池易暄那一带位于最繁华的商业区,白领、金领扎堆,是送外卖的热门地段。没一会儿就接到了他们公司的订单,点餐人是C小姐,点了份轻食套餐。
快到目的地时,我向对方发了条消息,她回复我说她在前台了。
坐电梯上楼,轿厢的门一推开,就看到了Cindy。
我想不起来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她的头发长长了,穿着黑色的职业装,脚踩平底黑皮鞋,看到我时很意外,目光在我的头盔和马甲上流转,好一会儿才敢认:“小白?怎么是你?”
我将外卖递给她,语气轻松:“转行了。”
她“喔”了一声,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按下了下行的按钮,“我和你一起下去吧,我去楼下咖啡厅吃。”
我们在电梯里寒暄了几句,刚才瞥了一眼办公区,隔着磨砂的玻璃墙,也能看到里面坐了不少人。她抱怨着最近公司在裁员,大家都夹紧尾巴做人。
我问她:“我哥是不是也在加班?”
她点头:“在和老客户聊天呢,忙得很。”
聊到了池易暄,Cindy变得欲言又止,“那个……易暄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怎么了?”
“唔,我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他最近变得有点奇怪。”
电梯在大厅停住,我放缓脚步,听见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怎么个奇怪法?”
“怎么说呢……”她犹犹豫豫,“前几天开例会,他们组带一个新人做项目,新人刚开始跟不上,有点吃力,易暄在大会上把人家数落一顿,导致对方被踢出了项目组,老板要换人进去时他又据理力争,说自己干得了两个人的活。”她看了我一眼,“我觉得易暄最近有一点……不近人情。”
我想她想要说的可能是“刻薄”。
“新人刚开始还在学习阶段,易暄以前对他们都很宽容。”Cindy说,“我很担心他会被大家孤立。”
“他为什么不让老板加人?”多一个人,负担不是会小一些吗?
Cindy越说声音越小:“可能……可能是因为奖金按人头分吧……我不知道!我瞎猜的!”
我“哦”了一声,说了句“我还有订单要送”,没再和她闲聊,掉头匆匆离开了。
·
今晚的订单多,我忙得像只陀螺,为了多送几单,在红色的尾灯之间极速穿行。休息间隙我问池易暄今晚几点回家,他说他正在和潜在客户聊项目,指不定几点能回来,让我不用等他,早点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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