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迅速再婚,是风流;女人迅速再婚,叫下流。
那时我不过才八、九岁,个头又矮,像个小土豆。王八带着几个同学围着我转圈,我感觉不妙,从洗手台上跳下,问他们想要做什么。
王八和同伴对视一眼,开始说我妈是破鞋。我哪里知道破鞋是什么意思,但我望着他们鄙夷的神情,当即一蹦三尺高,一瞬间土豆变鱼雷,扑到了他们身上。
王八他们人多,我很快就处于劣势,他们按着我的手、脚。王八没有打我,却在我耳边尖利地笑:“我妈说,女人最懂女人,你妈就是破鞋——”
一道带有怒意的声音响起:
“做什么呢!”
我想我那一刻一定狼狈至极,我被按在地砖上,像只路边烧烤摊上被压板压平的鱿鱼,脸贴着地,只有一只眼睛能够勉强向上转去。
我看到池易暄反手将门关上,一字一顿说:
“松手。”
第5章
池易暄和王八他们打了一架,我第一次知道池易暄会打架,这和他平时的形象一点都不搭。回想起来,当时的我真是个孬种,我贴着墙站在角落,大脑完全无法反应,眼前一幕仿佛与我无关。
池易暄六年级,王八他们三年级,两者身材差距非常明显,但小孩爪子尖,池易暄穿了件短袖校服,很快他的脖子上、手臂上就被抓出了红痕。再加上王八人多,有一个人分了池易暄的心,另一个人就趁他不注意猛推他。池易暄一个踉跄,手臂从锋利的水池边沿刮过,当即就渗出了血。
有个小崽子先看到血,示意王八去看,趁着他们分神的功夫,池易暄突然出手,于是我看到了电影场景中的一幕——
池易暄一手抓住王八,另一只手抓住那个小崽子,将两人的脑袋咣当撞在一块,像敲响两面铜锣。
王八捂着脑门,哼哼唧唧地逃走了。群龙无首,剩下几人面面相觑,直到池易暄又挥了挥拳头,他们才灰溜溜地跑走。
我和池易暄看着彼此,他低下头看了眼手臂,扯了几张擦手巾,胡乱盖了两下,就出了厕所。
我还靠着墙壁,心脏跳个不停。
放学下课,池易暄来我班门口等我。见到他时,他穿上了校服的长袖外套。
回家路上,我们俩没有说话。
南方潮热,潮湿的水分子让温度有了魔法攻击的效果。家里就算开了空调,我有时也会将肚皮上的衣服掀起来,好散热。
我妈总会让我把衣服放下,说这样会着凉。
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饭,池岩在和妈妈聊天,我和池易暄则和以往一样,没有交流。
我妈注意到了池易暄的穿着,问他:“热吗?要不要把外套脱了。”
我瞪她一眼,心想她关心这么多做什么。
池易暄摇头,“不热。”
末了还说:“谢谢妈。”
我心里一紧,好像被针刺了一下,当即抓住他的手腕,扯起他的袖管。
抓痕与划伤一同映入眼帘。热闹的家庭氛围戛然而止,一瞬间的死寂后,又像有滚烫的铅块丢进冷水中,炸起滚滚白烟。
池岩脸色铁青,“打架了?”
池易暄迅速拉下袖口,不言语。
池岩当即丢下筷子,推他儿子的肩膀,骂他胆子大了,现在还敢打架;还骂他不做好榜样,再这样就给他转学,送到寄宿学校去。他说着扬起巴掌,就要扇池易暄,是妈妈及时拦住了他,说只是小孩子间的打闹,有什么的?
争吵、还有碗筷相撞的声音在我耳边交响。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我因为揭露了池易暄人前的虚伪面孔而窃喜。装模作样的东西,现在你爹知道你是装出来的了,哈哈!
池易暄挨了骂,一声不吭,没看我,也没看他爹,弯弯的睫毛低垂着。
这家伙真能忍,这样了还不发飙,一定不是正常人类。我就等着他来揍我,我好再把池岩叫过来,让他看看自己儿子的真实面孔。
晚上洗完澡出来,池岩正在卫生间门口等我,他跟我保证说:以后再看到混小子那样,一定要跟他说。
我点头说:肯定。
我头顶着浴巾,朝卧室走去。卧房的门虚掩着,我的手刚搭上门把,便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我将一只眼睛挤进门缝之中。
池易暄正坐在我的床铺上,我刚想大叫,让他离开我的位置,随即便看到他抬起手臂,拿过一根棉签在上面涂抹着什么。
尽管灯光昏暗,我也能看到那条干了的血疤。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脏突突跳个不停,比听到他叫我妈“妈”时更甚。
我清了清嗓子,表示有人在靠近,他听到声音,立即起身坐回自己的书桌前,背对着我。
入睡之前,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
黑暗之中,我盯着上铺的床板,突然感到有一点难受。
太安静了,我宁可他骂我两句。
我要是他,都想揍我自己。
我又告诉自己:这是他该受的。
可是我翻来覆去都想不通。我越想越气,像解不出来老师布置的最后一道数学题,于是又抬脚去踹他的床板,踹得他睡不着觉。
池易暄翻下床,这回他抓住了我的衣领,我当即去咬他的手,立马就挨了他一拳头。
“你有病啊?我好心帮你,你却这样对我。”他压低声音,能听出怒意。
尽头王八挨揍时,一直嗷嗷地捂着头躲闪,池易暄的拳头落在我头上时,却不疼,可我仍然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
“哭什么?”他一怔,接着收回手,“男子汉,流血流汗,不能流泪。”
“我讨厌你!”
他拧起两只漂亮的眉毛,“我做什么了?”
“你……”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害得我妈离婚!”
我妈离婚当然和他没有关系,但他害得我被人说,我只是个做牛做马的命,一辈子是根绿叶。而他是三好学生、优秀干部,女生们课间跑操时故意放慢脚步,就为了多看他一眼,导致他所在的那四分之一的跑道总是格外拥挤。
我预知了我的未来:我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会被他踩在脚下。
我还恨他故意让我欠他人情,惹得我心里不舒服。
他松开我的衣领,冷冷下了结论:“你是真的有病。”
第二天跑操时,我又被王八他们拦住了。
我没有像昨天一样偷溜去厕所,然而我们两个班因为站得近,很容易跑着跑着便混到一块。王八和三个同学将我前后左右包围,一边跑,一边将我往边上挤。
边挤还边刺激我说:怎么?你要找老师告状?娘炮才找老师告状!
在一段没有老师监管的跑道上,我被他们以这种菱形的战队挤出了队伍,连推带拽地带到了初中部教学楼后方的窄道里。
教学楼和学校围墙边有一段L形的过道,这里往往是吸烟的初中生会来的地方,地上有不少垃圾袋和喝完的饮料瓶。自从传出校长经常在这里抓吸烟的学生后,就没有人会来这儿,生怕惹上莫须有的麻烦。
他们将我堵在L形的拐角处,让我为昨天的事道歉,还要我掏钱赔偿他们医药费。
“看看!”王八指着自己鼓起的额角说道。
我瞅准时机,一把推开王八和他的小喽啰,就要往外突破,没成想被王八抓住衣领拽了回来。世界天旋地转,我摔在零食塑料袋里,正以为自己要挨揍时,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昨天还没挨够打?”
我不知道池易暄是怎么看见的,又是怎么从跑操队伍中溜出来的。
他逆光站立在L形的一头,像个没穿斗篷的超级英雄,他卷起校服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绷带,手里握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装修师傅用剩的木材,在另一只手心里敲了敲。
小崽子们昨天挨了打,池易暄已经在小学生里树立威信,王八他们顿时如鸟兽散。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池易暄瞥了我一眼,扔下手里的木棍,木棍落在落叶和塑料瓶上,咯吱作响。
他像没看见我似的,扭头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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