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走后,他们继续谈论穿孔。隋辛驰说穿孔的感觉就像某种生物的牙齿咬进皮肤,血被堵在了钉子里,看上去非常无害且温和,但很容易发炎,还可能增生肉球,只能去医院割掉。隋辛驰直言打rook和耳桥时直冒冷汗,打完后背湿得能淌水,钉子穿进去时,他听到类似海绵被凿破的声音,驯服穿孔的过程是场漫长的自虐。
于是晏山仔细观赏隋辛驰的耳洞,好像有一把剑残忍地贯穿了耳朵。
童米兰问起晏山有没有看过《蛇舌》这部电影,晏山说看过,看完后他爱上了吉高由里子,但再也不想看见她的舌头。
先给舌头挂上环,等穿的洞不断扩大,手术刀再割开舌头,舌头像蛇杏子一样分裂出去,扬起来卷起一边,不同于简单埋一颗钉,这违背了人体的构造,是一种另类的改造身体。童米兰说她差一点就让舌头上的洞外扩,改造身体几乎有成瘾性。
“我以前觉得程满满像AMA,内核是温柔的,AMA喜欢施虐,程满满喜欢使用暴力,这都差不多。”
“但你不是RUYI,你并不想承受这些。”隋辛驰点燃了一支烟,喷出灰雾,他上楼给客人纹身去了。
童米兰开始给晏山讲述程满满。
程满满是一个孤儿,从小辗转在各种亲戚之间,亲戚都对他不太好,狠毒一些的人也虐待过他,时常饱一顿饥一顿,十岁时饿晕了头,直愣愣从楼梯上给滚了下去,所以额头留下好大一块疤痕。如此坎坷的生长经历,他难免仇恨这个社会,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亲近之感,高中毕业后立即去台球厅打杂,最初给社会青年买烟跑腿,后来加入他们,成天打打杀杀的,进看守所蹲过两天,出来后在理发店做学徒,童米兰常在那家店做造型,因此认识程满满,程满满经常免费给她按肩颈。
程满满说不在乎童米兰是跨性别者,比起他从前所遭遇的一切,这种事实在是很无所谓,不过是器官的异同而已。童米兰很同情程满满,一个人至少不该平白无故遭到折磨,因不公而变得尖锐多刺一些也情有可原,她相信程满满本性善良,或者说她认为。
“我很多时候也有非常不端的行为和想法,这没有办法避免,我的生长环境无法支撑我有一个健全的人格。当然,我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嫉妒那些出身优越的人。“显然童米兰不愿赘述她的过往,“比如隋辛驰,刚认识他时我以为他这个人非常冷漠绝情,后来知道他单纯对许多事都无所谓,因为他真的没有什么可缺乏的。”
晏山惊讶于童米兰的直白,她把嘴唇翘起来,“嫉妒”两个字轻轻松松就从口中滚出来,如此坦荡地承认了许多人极力规避的情绪。晏山不禁重新地、仔细地打量童米兰,很想把她从内到外看个透彻,一个跨性别者的故事该有多么丰富。
“晏山,你会嫉妒哪种类型的人?“
晏山想了想,说:”大概......是那种十分洒脱的人。“
“我以为你会是一个洒脱的人。
“不,我有时候太固执,譬如说......总想要一个结果。”
但究竟怎样才算是结果?他等待的是一个好结果还是坏结果,亦或此时此刻他已经收获了结果,再往前走不过是结果的延续,不会再有新的变化了。晏山思索着,又摇摇头,苦恼怎么忽然把自己聊惘然了,于是很想振奋精神说些其他的。
正想着,程满满猛地推门而入,带进大片的热浪,他双手叉腰,趾高气扬地站到他们面前,架子摆了没十秒就泄了气,焦急道:“童伟强,希特勒呢?”
童米兰换了右腿叠在左腿上,说:“在家里啊。”
“我刚刚回家没看见希特勒!”
“肯定是躲进哪个角落里了,他胆子那么小不是常有的事吗?你非得把他找出来干嘛,肚子饿了自然会出来。”
“我要把他带走。”
“谁允许你带走了?”
“本来就是我捡回来的,所以就该还给我。”
“难道不是我们一起养的?”童米兰眼睛一瞪,气得从沙发上弹起来,“你有毛病吧!”
“平时也是我照顾他多一些,我挣得少还给他花得多,童伟强,你好意思不给我吗?”
童米兰手指到程满满鼻尖上去,隔空戳了两下,说:“你再叫这个名字试试,我把你嘴巴给缝起来。”
晏山怕两人又一次给闹到派出所去,极有先见之明地起身挡在两人中间,于是程满满看不见童米兰了,急得左右摇摆一颗圆润的脑袋。
“我不想跟你吵,希特勒是真不见了,你现在跟我回去找猫,要是你没关好门让他跑出去怎么办。”
程满满用整个身躯将晏山给抵开,拉住童米兰的胳膊就要往外面拽,童米兰给拽得踉跄好几步,说:“哎呀不会,他根本不敢出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都要把家给找翻天了,要真掉了得赶紧去小区里面找,还得打印寻猫启事。”
晏山终于得知希特勒是一只猫,他几乎如雷劈,想不通为何给一只无辜的猫取如此凶残险恶的名字,这是否过于随意,不,应该是过于慎重。隋辛驰说得没错,程满满是一个白痴,但更可能也是暴力狂。
眼见要被拽出门了,童米兰看程满满是真的火烧眉毛,急得上蹿下跳,今天不把她拖回去不会罢休,只好说:“行了,猫不在家。”
“那到哪去了!”程满满一跺脚,天花板似乎都能给他震出灰渣。
童米兰努努嘴,下巴往二楼一送,说:“我暂放在隋辛驰家里。”
童米兰真也是个人精,早就料想到程满满会把猫带走,今天一早就把希特勒放到隋辛驰家里,打算熬过这段时间再说。夺猫之争战斗出争夺孩子抚养权的架势,父母双方互不相让,细算彼此付出,恨不能把每一分钱都具象化,也幸好是一只猫,若是小孩,程满满已经会报警抓童米兰。
晏山心想他和康序然之间万幸没有宠物的羁绊,当初晏山有过养一只狗的想法,康序然断然拒绝,认为他们没有时间负责一个生命,想来也是正确的。
“隋辛驰,还我猫!”
一只烟盒从楼上扔下来,划出流畅弧度,砸中程满满的头颅,他哎呦一声。
隋辛驰站在楼梯间,背靠墙说:“程满满,你别发疯。”
程满满已经旋风似的飞奔上楼了,见势要揪住隋辛驰的衣领,隋辛驰也没躲,让程满满抓了,头没偏一下,眼也没眨一下。
“猫先放在我家,你们两个冷静地商量以后再决定谁来我家领走,在此之前谁也别想来抢。”隋辛驰对着程满满说,“童米兰的手术是迟早的事,你左右不了,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趁早分了去找个男的谈恋爱,她就是个女的,别觉得她的外表能给你打掩护,也别再纠缠她了。”
程满满噤声了,手沉沉地从隋辛驰衣领上落下,隋辛驰抬手捋平了褶皱,转身给客人说了声抱歉,继续工作,程满满失神地看着隋辛驰握着纹身机摆动大臂,他站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走了,童米兰不久就追了出去。
晏山上楼准备跟隋辛驰道别,隋辛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没看晏山,心思全在刺青上。
晏山还是忍不住问:“到底为什么叫一只猫希特勒,他俩不会天天阅读《我的奋斗》吧。”
“那只奶牛猫嘴巴上天生有条黑纹,像胡子一样。”隋辛驰说,“程满满取的名字,我说过他是一个白痴,他根本不知道希特勒是谁,只是碰巧在网上看到了他的照片。”
第13章 记录者
童米兰的故事应该被拍出来。这样的想法不是突然从晏山脑海里冒出来的,大概很早就有了雏形,他跟童米兰交涉,童米兰立马回绝,说她不想出名。晏山也不受挫,他觉得童米兰迟早会答应。晏山半路出家拍纪录片,是一项极为英勇的决定,过程曲折,遭到太多拒绝和冷眼。
起初晏山只是在旅行的途中随意拍些零碎的片段,空闲时间剪辑了发布到网上,收获许多好评,他便认为或许不带繁杂技巧的镜头自有受众,当然他的外貌也是天然的优势。他一个跟艺术不沾边的理工男,只是在大学时加入摄影社,认识几个玩摄影的朋友,就敢毕业后自费去拍纪录片,再加上一个富二代朋友的资助,晏山一个人身兼数职,从海边走到山边,从城市走向乡村,经历太多不顺,最终找到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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