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辛驰走到窗户边上,他推开了窗户,让一些新鲜空气流通进来。
“我同情他,虽然人生是自我的选择,但有很多外界的因素使他变成了这样。”
“你当初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难道没有看出一点征兆吗?不是每个人遭遇变故后都会这么疯。”
“没有,可能我还是以童年时的眼光看待他。我喜欢过他,曾经他能够带给我快乐,选择伴侣不就是这样吗,在一起开心就可以试一试,让彼此都舒适和不寂寞,不适合就分开。”
晏山说:“我发现你可能没有爱过任何人,你没有爱过应淮、你的前男友们,因为你认为自己可以随时脱离出感情,但实际上真心爱过的人没有办法太容易忘掉,可以洒脱地分开,不可以洒脱地从记忆里剔除。你之所以容忍应淮,是因为他抓住了你的心软,他了解你,否则你也可以轻易踹开他,你可以轻易踹开任何人,所以踹开他吧,他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就让他结束吧,你尝试过拯救他了,你已经做了你所能做的一切,结束生命是他的选择。”
但是晏山想,他并没有希望应淮能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会让他真的成为隋辛驰心里抹不去的身影,死去的人会比活着的人更深刻。这样想太阴暗、太自私,晏山没有更多的勇气想下去。
隋辛驰看着晏山,沉下了脸,他说你爱过你的前男友吗?你现在,此时此刻还是忘不掉他吗?晏山说是的,我爱过他,我曾经真心爱过他,我不会忘记他,只是不再想念他。隋辛驰沉默了半晌,说如果你爱过他,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地......他没有再说下去,他有一种担忧的心情。
“你想说这么快地喜欢上你吗?因为我不爱他了,我在很久之前就不再爱他,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喜欢你让我清楚地认识到我不再爱他,因为这两者是无法兼得的。可能某一天我会爱上你,隋辛驰,我不怕爱上你,即使我没有能力让你爱上我。”
晏山走到隋辛驰的面前,他说我有些累,你帮我吹吹头发吧,我还能睡一到两个小时,今天会很忙,拍摄任务有些重。
他们走到浴室,隋辛驰将吹风机握在手心里,手指穿过晏山的头发,不断理着,变角度吹着。
他想他真的没有爱过任何人吗?在他二十九年的生命中他竟然没有爱过任何人,他如此地接受这个事实就更加地感到有些遗憾。
隋辛驰没有穿上衣,腹肌的纹理在晏山眼前晃,晏山抱住了隋辛驰的腰,脸颊贴在了他的肚脐上,头发正在慢慢变干变热,他说隋辛驰天亮了,我听见了鸟叫的声音,鸟叫代表新一天的开始。
晏山躺在床上,隋辛驰坐在他右边的单人沙发里,晏山打了个哈欠,打得眼泪婆娑,隋辛驰多出了好几道重影,他说好困。于是隋辛驰说你睡吧,一个小时以后我叫你。晏山说你不睡吗?隋辛驰说我不困我看着你睡。晏山说好吧,你记得一定要准时叫我。
看晏山睡觉就把他的每一部分都看得好清楚,隋辛驰想不到此时还能做些什么,他兴致勃勃做着无聊的事情。
八点钟隋辛驰准时把晏山叫醒,他们一起走到酒店楼下去退房,前台小姐已容光焕发,面挂礼貌得体微笑,晏山仍旧没睡醒,精神不振,隋辛驰说你不如你再回去睡一会儿,中午再退房,晏山说不了,上午跟童米兰约好要拍摄。
他们走出酒店,站在清晨的阳光中,鸟叫消失了,只剩汽车行驶的声音和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音乐声,晏山要回家拿设备,于是两人分开打车。
晏山的车先到,他跟隋辛驰挥手告别,隋辛驰在原地看着汽车远去。
某一天,他也会爱上谁。他想。
第47章 王子
雨季,整整八天都下雨,地面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闷燥空气像狗血伦理剧漫长。城市排水系统备受考验,勉强坚挺,可气的是松动的地砖,脏污纳垢,走路像开盲盒,黑水飙于腿根,一路想象恶臭味并走下去。
晏山站在老张家门口,敲门,一身胶水似的热汗,出门前澡是白洗了,他明显感到头皮紧贴着薄汗,看到躺在床上的老张时,那汗更加疯狂地渗出,像好多密小的虫子翻动身体。老张紧缩地躺着,眼鼻嘴皱成干瘪的一团,皮肤像玉米面做的花卷,一层一层垒起来。
老张的儿子坐在床边的矮凳上,面前一个蓝白相交的大瓷盆,表面铁锈斑驳,他正在往盆里投掷纸钱,火舌争先将色彩鲜艳的纸钱卷得焦黑,成为一捏就碎的灰,飘散在老张愁苦的面容旁。
这气氛悚然到极点,晏山走近老张,确定他还在微弱地呼吸,便问老张的儿子为什么人还没走就要烧纸钱,太莫名其妙。他回答说是老张交代的,老张想下地府时马上就能收到纸钱。说话时语气淡淡,不惊不怪,父亲让他烧他就烧,何必跟一个半只脚踏进地府的人争辩。
晏山手心一凉,闻见雨水的潮湿腌着灰烬的气味,没有开风扇,火的温度熏得晏山直淌汗,似乎有呼吸被阻断的感觉,他硬熬着,坐到与床平行的木椅上,发现老张没有出汗,一张红花刺绣毛巾被从肩到脚遮住他,他的皮肤却干燥如沙地。忽然间他的鼻翼快速翕动,嚼食般蠕动两瓣嘴唇,睁开盲眼一抓,准确抓住了晏山的胳膊。
老张的手是冰的,他大叫着:“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声音高昂且震颤,仿佛受了极大的压迫而终于冲出束缚,五片指甲牢牢挠在晏山的肉上,晏山的汗珠掉在地上,炸开成刺挠的小球,他目视着老张一滴汗也没有的塌陷的鼻梁,可以说这整张脸都扁平得过分,晏山从恐惧到平静,这是一张将死之人的脸。而后闻到一股浅淡的尿骚味,从老张的下体传来。
中风后老张再没有下过床,他尝试说话,即便表达能力如同三岁稚儿,舌头被沸水烫过似的舒展不开,一字一字黏糊地挤出来却不能拼凑成句,他看不见,只能听,儿子从旧货市场淘来老旧收音机,给他放音乐,红色革命歌曲,他只能听懂这类简单直白的曲调,歌颂谁、纪念谁。每天遵医嘱吃止痛药,哼唧声才渐渐平息,要定时给他翻身按摩,处理排泄物,吃健康食物,通常他只吃几口就坚决抵制,儿子儿媳轮番照顾,谈不上悉心,总也马马虎虎地做着。
他冷寂的手掌渐渐失掉力气,恐怕是最后的力气,此后他的胸脯在抬升后重重地落下,再也起不来。晏山在他涣散的眼里看到火焰缠斗,他叫了几声“张叔”,老张回应了,他认得他。
老张开始呼唤儿子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悲切,晏山代替儿子继续烧纸,烧纸衣服、纸房屋、与时俱进的纸糊手机电脑,但有什么用,老张即使下去了也看不见。
老张要和惠英葬在一起,儿子不满意说你应该和我妈同葬,老张不说话了,他固执地拍打床铺以示抗议,这是他一生中少有的任性,对着儿子他惯常是妥协,最后儿子说这件事我要和哥哥商量一下,于是老张闭上眼,儿子要为他换床单和裤子,他面临习以为常的无助和羞耻。
晏山起身告辞,穿过安置房异常杂乱的楼道,他来到街上,没有下雨,天是灰青的,他去旁边小卖部买一瓶冰水和一包烟,站在店门口发了一阵呆,无聊的老板娘在追剧,看他不走就向他搭讪:“你过来找谁?”
晏山说了老张的名字,老板娘说:“造孽哦,眼睛看不见,现在又中风躺床上,动都不能动,我老了以后要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凭什么认为这样活就该死?你觉得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不要用一个健康人的身体去沾沾自喜了,没有谁愿意躺在床上大小便无法自理,还要被人说不如去死。”
老板娘瞪着眼睛,惧怕得不敢张口,晏山自知冒犯,想他何必这样,缓和口气说:“不好意思,心情不好。”
他边抽烟边向前走,胸口闷堵得厉害,手里的水瓶冰凉,好像仍旧握着老张的手,那只手一直跟随他,甩不开挣不脱。
阴雨天,镇上本就不多的人更是缩回屋下,没多少店铺开着门,晏山走到了老张的按摩店门前,门口积了厚厚一层的灰,晏山在门口留下他的脚印,决定在对面吃一碗牛肉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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