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两个人又几乎同时为这份默契笑起来,他们对彼此的观感都好了不少。
见领导态度好转,盛宁则趁热打铁往下说:“上回省粮食局与华粮集团的领导向专家小组汇报,说全市12个直属库,17个分库,将近30个库点都是满存状态。要防止这群硕鼠铤而走险‘火龙烧仓’,我们反贪局可以和市局刑侦大队联合在粮仓附近巡逻,混合编组,这样既能两两配合,又能互相监督。”他骨子里还是对洸州的司法人员没信心,就怕又出内鬼。
孙冉英有点惊讶,这个年轻人不虚所传,确实聪明又缜密,天生就是干反贪的料。想了想,她不禁也有些为他担心:“我这一去北京得好几天吧,期间你的个人安全问题,你不担心吗?”
“好在我们市扫黑行动进行得不错,那些犬牙都快被拔干净了。”盛宁挺轻松地笑了笑,居然还又为别人提了个要求,“我能不能向孙书记再提个请求,5000亩良田绝收,新密村的村民们苦不堪言,能不能就由财政兜底,为他们发放免费的种子,助他们渡过难关?”
孙冉英欣然应允。一个孙书记不足以查清粤地粮食系统的腐败问题,但为新密村拨款购买一批新的种子,她还是说得上话的。同时,一直主张徐徐图之的她也决定不“懂事”一回——冒天下之大不韪,她打算把这群“硕鼠”捅到(装儿)去。
盛宁告别孙冉英、找向沙怀礼的时候,二大队的蒋队长正准备组织队员手持红外热像仪,趁夜去金乌山搜捕洪兆龙。北京为了迎接奥运升级了警用装备,洸州市局也紧跟步伐,配备了最新的红外热像仪,便于人员搜捕,功能十分强大。根据他们对监控录像的仔细研判,洪兆龙根本没有机会逃离莲华区,很大可能就是直接逃进了山里。
“金乌山没有开出山路,警车无法上山,需要我们徒步前行,好在山不高,占地面积也不广,可以‘扫雷式’地搜山。”金乌山与以前也藏匿过逃犯的秦云山不同,在由几十座巍峨山峰群聚而成的“洸州第一峰”面前,金乌山跟小土丘也没差别。洪兆龙之穷凶极恶已无须赘述,市局特意组织刑侦八个大队全体人员、加上莲华区的地方民警,共计百余警力对金乌山进行围山搜捕。此刻一、二大队队员个个身穿黑色的作训服,跟夜行衣似的,蒋贺之与窦涛并肩负手地立在人前,吩咐大伙儿道,“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雨天山路泥泞,金乌山近期经常发生山体滑坡,大家搜山时务必注意脚下——”
门外突然传来了老沙那牛皮大鼓似的嚷嚷声:
“哎呀,很难,真的很难。盛检,盛局,盛宁同志,我们市局这几天有大行动,实在没有人手——”
“沙局,我真的需要一点人……”
盛宁可能又辩了一句什么,蒋贺之没听清,只听老沙又道:“没有,一个也没有。而且这样也不合规矩啊,还是那句话,你要公安这边配合你们反贪局守粮仓,就得先上报省里,由省里开会讨论再行定夺嘛……”
等省里开完会,黄花菜都凉了。“沙很难”的老毛病显然是又犯了,但盛宁不找他不行。可能有的库点有问题,有的库点没问题,可能有的库点问题大,有的库点问题小……若要守住20几个粮库库点等到孙书记从北京带回调查小组,检察院的人手显然是不够的。
“我这会儿还要开会呢,你要不自己在咱们局里晃一晃,要有人愿意陪你守粮仓,我也不拦着。”沙怀礼不欲惹麻烦上身,找了个“开会”的借口就快速地遁走了。
“沙局!沙局——”盛宁呼唤他未果,一转头,竟发现自己来到了二大队的办公区门口。
他与蒋贺之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在一起,碰撞,又避让,各种微妙的情绪在胸中涨涨落落,如大水汤汤。犹豫片刻,盛宁还是决定向这个男人求助。他轻轻扣了扣门,冲里头的人说,蒋队长,借一步说话。
“我们今晚有正事,可能明晚也有。”听罢对方的来意,蒋贺之的表情有些不耐烦。
“我的事也是正事。”盛宁这么说。
“三十个库点同时着火总不可能吧,一把火又能烧掉多少粮食?”蒋贺之还是不耐烦。
“正因为不知道哪个或哪几个库点有问题,所以才要普查、要彻查。而且即使一把火烧不干净,灭火的消防水泡也会把余下的粮都泡毁了,就没法彻底查清楚稻谷的新陈与斤两了。”
“又不是只有市局的公安是公安,你让各个分局的民警配合你,一样可以守粮仓么。”
盛宁垂了垂眼睛,没有说话。他的眼尾上挑泛红,眉梢细长乌黑,一种任你曲解、蛮缠的表情,濡得蒋贺之心都潮湿起来。
“我明白了,老沙不下令,你们反贪局调不动地方民警。”蒋贺之尽量不想刻薄,可想到那日整个莲华区的警力都被一个周晨鸢调来了山村冷库前,话一脱口,就有了些失控般的不客气,“怎么,都同床共枕了,周公子连这点忙都不肯帮你么?”
周晨鸢当然是不会帮忙的。别说两人压根就没有那份亲密关系,便是真有,周晨鸢又岂会傻到自凿其船。但见这人态度出奇的冷淡与疏远,盛宁再说不出请求的话,只说,算了,我自己想办法。说完,转身就走了。
但在蒋贺之眼里,这人又好像一动没动,只是镜头推远了。
许是懊悔自己不够有风度,兀自在原地站了片刻,蒋贺之也沉着脸回到了大队办公室。面向一众队员,他继续交待晚上的行动事项:“今晚所有人配公务枪、穿防弹衣执行围山搜捕,洪兆龙大概率持有重火力武器,非常危险,若发现他的行踪,不建议擅自行动——”边说边把自己的配枪塞进枪套,但枪套却莫名地卡住了,打不开了。蒋贺之使了蛮力都没能将这简单实用的腰封枪套打开,恼得轻轻骂了一声,“该死。”
窦涛看出他心烦意乱,根本不在状态,便打了个响指示意队员们散开为出发做最后的准备。待人员哄散而去,他来到对方身前,出声劝道:“去吧。”
蒋贺之冷着脸:“去什么去,我要带队的。”
窦涛朝蒋贺之努努嘴,继续鼓励他:“今晚围剿洪兆龙,又不是什么脑力活,少你一个不少,我窦涛也是可以带队的。”
“没组织没纪律,”蒋贺之还在抵抗,“都说了,我不能不管正事。”
“你不一向没组织没纪律么?再说,咱们追逃是正事,人家反腐也是正事,”窦涛当然知道这几十个粮库背后牵系甚广,一抓就能抓一窝,还老百姓一个安心的粮仓。他劝他说,“别让过往的恩怨影响了你的判断,除了你,可能真没人能帮他了。”
蒋贺之低下头,沉着脸,不说话。
“你怎么现在变得忸忸怩怩的?再不去追,人就走了——”窦涛话还未完,蒋贺之已经转过身,大步地跑了出去。
第127章 火龙(二)
都这会儿了,盛宁仍在市局门口打车,可能因为在老沙跟前碰了壁,他也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天阴雨将来,风有些戾,一辆本田CRV忽然停在了他的面前,放下的车窗里头探出一张极英俊的脸,可不就是蒋贺之。两人无声息地对视一会儿,然后盛宁虚握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嗽,蒋贺之才蹙一蹙眉说,上车。
盛宁什么也没问,走两步,打开车门就坐上了副驾驶位。引擎发动,本田CRV像箭一样驶了出去,车窗外的风景迅速倒退。
“这是去哪儿?”盛宁认出此刻在车轮下无限延伸的这条道儿就是荔宁路,老派的骑楼街上人声鼎沸,烟火气息日复一日。他却想着,只多一个人还是不够的。
“我先换件衣服。”配枪与防弹衣都留在市局了,但警服还在身上。车停在骑楼街一爿墙面斑驳的老字号前,蒋贺之留下一声“稍等”就用最快速度往返了一回,他回来时,身上已是一件黑色衬衣。布料紧贴胸肌与上臂,拓出凹凸分明、完美劲壮的肌肉线条,让人可以安心倚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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