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上(16)
“你怎么知道他要和他家断绝关系?”
“他姐姐打电话找我,但我也没时间,没办法,”郭小莉说,“子轲那个脾气,我管不了,他们家家事,我更管不了。”
温心这边还若有所思,汤贞的手机在她包里早震得没完没了了。温心拿出来一看,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下意识要接,想起这不是她的手机,立刻回头对汤贞说:“子轲找你的电话。”
比起汤贞,倒是坐在对面的郭小莉更敏感地往这边扫了一眼。
汤贞伸手接过了手机,低头看屏幕上“小周”两个字。他愣了,瞧着屏幕,没有反应。
手机震了又震,温心抬头小声提醒他:“汤贞老师,接电话吧?”汤贞仍无动于衷,就看着那两个字一直闪,直到屏幕的光暗下去。
汤贞的手很瘦,指甲白得甚至没有血色残留,轻轻握着他那个老式手机,手机震的时候,他整只手都跟着握不稳。手机静了片刻,又震起来,温心探头一看,还是“小周”。
汤贞不接,也不扣掉,就瞧着手机屏幕上那两个字。
“汤贞老师?”温心喊他。
温心表情有些古怪。她耐心诱导汤贞,要不要接起电话来,好谢谢子轲今天的帮忙。
汤贞的医生告诉过她们,病人有时选择能力很差,需要你们这些在他身边的人告诉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子轲今天下午来帮了不少忙,从家里去发布会一路上他都在车里扶着你,我们今天的礼品也是他准备的,就是刚才我和郭姐说的,”温心像一个幼儿园老师,看汤贞一脸茫然,对他继续一字一句解释,“你当时一直不醒,肯定不知道,都是子轲在帮忙。你要不要谢谢他。”
汤贞还是不接电话。温心想要帮他接,手触到他的手,他才突然抬头看向温心。
“帮我谢谢他吧。”汤贞把手机交到温心手上,轻声说道。
“好……”温心看着他。郭小莉说:“阿贞今天累了,早睡觉吧,祁禄过来帮帮忙。”
郭小莉一直看表,高跟鞋在客厅地毯上踩来踩去。
温心在电话里说,子轲,汤贞老师睡着了,对,他让我帮他谢谢你今天的帮忙。你有什么事要找他吗?哦,行,那回头再说。他睡了,我先挂了哦。
等祁禄从卧室出来,郭小莉说:“我家保姆今天请假,孩子一个人在家,我得早点回去。”
祁禄愣了愣,点头。
“和平时一样,”郭小莉说,目光朝不远处卧室门瞥了一眼,“把他看紧了,东西收拾好,门窗锁好,有事打我电话,一震我就知道,嗯?半夜要特别留意。”
温心以为郭小莉已经走了,小声在客厅里和祁禄抱怨,说郭姐看汤贞老师也看得太严了,这也不许去,那也不许去,这也不让碰,那也不让动,什么东西都收起来,家里空荡荡的,窗户也不许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汤贞老师住在什么监狱。
郭小莉手一顿,把房门关了,又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她大步流星走进电梯。
楼层数字朝下跳的时候,郭小莉忽然想起傍晚时分接到的那通电话。
周子轲在电话里问她,齐星怎么被开除了。
“你把他开了也不问问我。”周子轲说。
“他连你这么大一个人都能跟丢,还跟丢四次,我留他有什么用。”郭小莉说。
周子轲在电话里笑了,好像在笑郭小莉拿他开不了刀,就挑齐星这软柿子下手。
“我也正好有事问你,”郭小莉说,“你上赶着跑我这当活雷锋,打算干什么。”
周子轲那边没声音,郭小莉接着说:“温心一个电话就把你调遣过去救场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周子轲这尊大佛这么容易就请得动。别告诉我你真看上温心那傻丫头了。”
周子轲又笑了。
郭小莉也笑。
“你到底想要什么。”郭小莉说。
周子轲说,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把齐星弄回来吧。”通话结束了。
第18章 偶像 16
对温心来说,这是很辛苦的一天。一大早起来就赶去公司忙上忙下准备发布会的事,等一切就绪了,好不容易可以去汤贞公寓接人了,却发现最关键的主角正昏迷不醒。温心只好求这个帮忙,求那个帮忙,在媒体记者们面前也是说干了口水,费尽了口舌。折腾近一下午加一个晚上,等到这会儿了,温心一个人坐在汤贞家阳台的躺椅上发呆,吹着晚风,对着窗外星星点点的霓虹,她突然想起,上次和汤贞老师一起坐在这里的时候,汤贞好像答应过她什么事情。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温心一时回忆不清,只觉得一个印象突然溜进她的脑海,那对温心来说曾经是件天大的事,因为汤贞答应她时,她心脏砰砰直跳,好一阵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下抱着汤贞的脖子,汤贞被她抱得直摇晃,边笑边推她。温心不管,就不撒手,还泪眼汪汪说,你怎么知道我想去,我昨天做梦还在想呢,汤贞老师你是不是观音菩萨,怎么我的什么愿望你都能知道,都能实现呢!
祁禄在背后敲阳台的门,温心如梦方醒。
回头见是祁禄,温心连忙起身,把挂满了锁的阳台门打开。
祁禄拿着手机,是祁禄自己的手机,把上面一行字给温心看。
“他下个工作是什么时候。”
温心小声说:“后天,《罗马在线》。”
祁禄听了,手指一迟疑,又在手机上输入一行字。他打字非常迅速。
“他恐怕恢复不了那么快,”祁禄输入完,给温心看,接着又打了几个字,“陌生人太多,他可能受不了。”
温心看了,抬头看着祁禄。温心为难道:“我知道的。”
祁禄黑眼圈很重,也望着她。
“可是郭姐定好了的……”温心艰难挤出几个字,“今天也才出院第三天啊……”
“我们努力陪着他,寸步不离陪着他,不会有事的。”温心说。
祁禄安静看了温心一会儿,站起来要离开阳台。温心瞧着他的背影,跟着追上去。温心说:“不会有事的,相信我,祁禄。汤贞老师的状况比出院前好多了对不对,他这几天还会笑呢——”
祁禄给她看手机上的时间。温心一迟疑,说:“我……”
“那、那我今天先回去了……你真的不用我轮班吗?”
祁禄摇头。
“你撑得住?”温心问,“你要是太累了,就给我打电话。”
“还有,明天我约了医生,等汤贞老师醒了,你和他说哦。”温心走之前说。
温心走了。祁禄把房门反锁,关掉玄关的灯。
客厅空荡荡的,只有门窗大开的阳台,放任了一阵风,阵阵朝祁禄身边狂涌。祁禄站在玄关的台阶上,感觉那风扫过客厅,扫过空荡荡的电视柜、餐桌,扫过房间里每一个角落,沿着他的袖口忽然间灌进他的衣服里。
祁禄不自觉深吸了口气。
温心走之前把门锁钥匙丢在了电视柜上。祁禄收起钥匙,走到阳台前,拉着门用力关上,关牢。风走了。他给门上第一道锁,第二道锁,第三道锁,然后把一面厚重的窗帘拉过来,把阳台的缝隙完全遮住。
房间骤然暗了下来。
祁禄收拾了一下客厅,把几个杯子收进厨房,然后从电视柜后面墙缝里抽出一架简易行军床,在汤贞卧室门前展开了。他从客房抱来枕头、被褥,低头在床上铺好。
睡前他推开汤贞卧室的门,走进去,他手里握着温心留下来的汤贞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自“小周”的二十多个未接来电。汤贞睡着了,侧着身,脖子弯弯,手摊开在枕头边。
祁禄看着他,想起几小时前,他把汤贞从车上抱下来,汤贞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唤了他一声“小周”。
祁禄想起今天下午,他在前面开车时,透过后视镜子看到“小周”就坐在他身后。
汤贞不省人事。周子轲搂着汤贞的腰,把汤贞抱着,他着急叫他的名字,试图把他唤醒。汤贞几次醒了,睁开眼见到周子轲,又靠在周子轲身上睡着了。
祁禄把手机放在汤贞手心旁边。离开卧室,把门带上了。
行军床并不好睡,不过祁禄已经习惯了。他关掉客厅的灯,把脱掉的鞋放在床下,手脚钻进毯子里。
他在黑暗中盯着汤贞的房门。
他忽然想起昨天那个早晨。
从公司回来后,祁禄一夜没睡,坐在卧室门口等着汤贞。汤贞起床时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他。出院后第一次见面,汤贞第一反应是对他笑了,这让祁禄很不习惯。
温心半夜发短信给他,说汤贞老师的状态比自杀送医院前好了很多,让祁禄不用太自责太担心。
祁禄看着汤贞努力对他笑的模样,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好了很多”?
他端了一杯水,拿着温心留下的药盒,走过去在汤贞面前蹲下了。汤贞还对他笑呢。祁禄摇摇头,对汤贞比了个“嘘”的手势。
汤贞愣愣的,看着他,汤贞嘴巴张了张,笑容渐渐退却。
汤贞自杀那晚以后,祁禄就再不肯相信汤贞老师努力作出的任何幌子了。
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如果祁禄可以说话,他当时一定会对汤贞这么说。
*
祁禄在短信里写道:“他不想去看医生。”
温心站在兰庄酒店门口,探头探脑,忐忐忑忑。她低头回复祁禄道:“出院以后一次还没去呢,还是见见曹医生保险一些。汤贞老师昨天刚见了那么多人,明天还要见更多人,我怕他受不了。”
祁禄很快回复:“我劝了,他不肯去。”
兰庄酒店的接待人员把温心带到酒店礼品部,介绍了一位经理解决她的问题。因为事先在前台打过电话,那经理一见她就隔着桌子伸出手:“亚星娱乐的温心温小姐?”
温心急忙点头,扶了扶肩上的包带,与对方握手。
她说明来意,没想到对方上来就表示,兰庄酒店礼品包属于非卖品,没有定价。
“呃,”温心有点结巴了,“那……昨天过来拿走礼品的两个人,他们是我们公司的,他们和你们之间怎么商定的?当时没有付钱吗?”
那经理笑问:“你说的其中一位是指周子轲周先生吗?”
“对。”温心点头道。
“他的确表达了这样的意愿,”这位经理说,“但我们上司认为这件事情况特殊,再加上,酒店礼品包是给客人的礼品,没有定价的先例,所以决定暂时先放一放。”
温心听出这里面多少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周先生给我们留了一个联系方式,我们现下没有解决方案,所以暂时还没联系他。”
温心琢磨了一下这事,猜测是周子轲想付钱,但这家兰庄酒店的人不太敢收。
这么说,子轲和他家闹的也并没有郭姐说得那么严重。
温心想,虽说没花到子轲的钱,郭姐昨天却是三令五申要她来解决。
郭小莉就是这种脾气,她觉得必须按照某种道理某些规矩办事的时候,其它方法再能省钱,再能省力,她也不干。对郭小莉来说,子轲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带来这么多包装好的礼品已是帮大忙了,在钱上郭小莉不想再占他的便宜。
温心说:“能给我一个你们上司的联系方式吗?我老板她很凶的,今天这个礼品包的事不解决,我真的交不了差,肯定明天还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