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犬(12)
陈轩咬了咬唇,垂下头重新拿起汤匙,喝了两口忽然浑身抽搐,将整碗汤不偏不倚全洒在了他身上。
他却不恼,抱着陈三少轻轻拍背:“很疼?”
陈轩倚着林海的肩,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红了眼眶,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挣扎,继而闷闷地说:“疼。”
“忍忍。”林海无声地叹息,鼻翼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陈三少身上干干净净的味道,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总归不是烟草的气息。
“林海。”陈轩还是忍不住,“你不生气,是不是因为可怜我?”
“你不可怜吗?”他反问。
陈三少低下了头,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可怜。”
他却皱眉捏住陈轩的下巴:“我说你可怜可以,人人说你可怜都可以,唯独你不能觉得自己可怜。”
林海沉声道:“三少爷,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同情自己。”
陈轩怔住,望着他的眸子逐渐湿润,继而眯起,温温和和地笑了:“好。”
屋外的雨声渐缓,林海将陈三少抱在怀里,慢慢地将下午发生的事一并说了:“……你安心住下,公馆里没那么多规矩,想住哪里就和我说,吃食习惯告诉云四或者远方,他们会帮你准备好的。”
陈轩听得心不在焉,伸手抠他的后背。
“嗯?”林海停下。
“林海,你再亲亲我。”陈三少拿凉丝丝的手指摸他的耳垂,蛮横地往他怀里贴,“不是咬,就是用舌头……轻一点……”
陈轩说得一点也不脸红,眼巴巴地瞧着他。
林海快被逗笑了:“为什么?”
“因为我疼。”陈三少脾气大得很,说了两句又闹起来,“亲一下又不会掉块肉,吃亏的也不是你,磨磨蹭蹭做什么?”
林海一听,当即俯身吻过去,堵住了陈三少那张吐不出好话的嘴。不过动作很是温柔,舌尖互相试探,最后交缠在一起。他有点喜欢舔过陈轩上颚时感受到的轻微颤栗。
陈轩体力不支,很快倒在床上抱住林海的腰,睫毛微微颤抖,脸上的神情介于欢愉和痛苦之间。
他缓缓松开,眯起眼睛看陈三少的唇,又凑过去舔了一舔,谁料又被陈轩的舌卷住,自然是好一番深吻。
“林海,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没有。”林海回答得斩钉截铁,温柔地替陈轩拂开额边的碎发。
陈三少失落地垂下眼帘:“一点点都没有吗?”说完不等他回答,又道,“那陈安呢?你喜不喜欢他?”
林海骤然一听,怔住了,片刻哑然失笑:“我连你都不喜欢,怎么可能喜欢他?”
“这么说……”陈轩再次抱住他的腰,“我算是特别的?”
林海不答。
“那你就是有一点点喜欢我。”陈三少自顾自地呢喃,“肯定是这样。”
他捏捏陈三少苍白的脸颊。
“是不是?”陈轩再一次期盼地望着他,眼底燃起零星的光,“林海,你快告诉我,是不是?”
风在呼啸,卷落院里梧桐树上的残雪,林海用指腹将陈轩唇上的水光抹去,淡淡道:“嗯,一点点。”
陈三少也不管他是不是敷衍,猛地坐起身往他怀里扑:“林海,我总算在一个人心里是特别的了。”语气雀跃又欣喜,不像是装的。
他只好把剩下的话咽进肚,摸了摸陈轩的后颈。
“今晚陪我睡在这里好不好?”陈三少搂着林海东拉西扯,“咱们选个日子成婚……啊你还要娶我姊姊,以后我是不是不能睡这屋了?”
聒噪,像城里典当行里的老掌柜养的乌鸦。
他说你先把伤养好。
陈轩这才想起自己满身的伤,歪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地闹。
“就这一点点的欢喜,也能让你这么得意?”林海好笑地瞧着床上的三少爷,“不怕我嫌烦了,反悔?”
陈轩拉他的手:“一点点也是喜欢,林海,你喜欢我。”
林海怔住,“你喜欢我”四个字听起来有些拗口,可能是陈三少念得太认真,可细想起来,陈轩唤他名字时也很认真,“海”那个音,低下去一瞬又扬起,让人联想到含笑的嘴角。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抚摸陈轩的脸颊。
“这一丁点的欢喜就已经足够了。”陈三少舒服地蹭他的掌心,“足够我活下去……林海,从没有人喜欢过我,一个人也没有。”
第十四章 喜酒
林海闻言,彻底将未说出口的嘲讽咽了回去,改口道:“成婚的日子也别挑了,就选最早的那一天吧。”
陈轩把沾上骨头汤的被褥掀开,叫云四进来收拾,又自然而然地替他换衣服:“真不选?”
“再拖,又要生变故。”
陈三少笑嘻嘻地说:“你担心我。”
林海懒得分辩,脱下外套,把陈轩抱去躺椅上歇着,顺势捞过果脯:“先垫一垫。”
“你在哪儿买的?”陈轩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一点道理都不讲,“看着就不好吃,重买。”
林海没反驳,只拿起一块果脯硬塞进陈三少嘴里。陈三少瞪他,不情不愿地咽下去,小声嘀咕了句:“好甜。”
他也不再逼陈轩吃,起身去隔壁问远方商会里的事,再回屋时陈轩又躺回了床上,手边搁着空掉的果脯袋子。
屋檐下化雪滴滴答答,宛如逐渐凝固的血,悬而不落,静下来听,心生烦躁。
林海坐在床边轻轻抚摸陈三少身上的绷带:“别乱动,伤口再裂开好得更慢。”
可陈三少耐不住性子,缠着他讲话,絮絮叨叨地说些有的没的,哪怕相顾无言也不肯林海走。可林海是分会的行长,过得从不是阔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没一会儿就要走,陈轩又咿咿呀呀地喊疼。
“你抱我。”陈三少耍赖。
“抱你也疼。”他伸手,搂住凑上来的陈轩,“我还有事情要做。”
陈轩咬了咬唇:“你今天已经出过门了。”意思是他离开的时间够长的了。
林海好笑地摇头:“你还没有嫁过来就这样管我?”
他耳畔湿热的喘息微微一滞:“是了,过几日管你的就不是我了。”
“嗯?”
“你会听姊姊的吧?”陈三少自言自语,“我只是个男妻,还不是正房,林海……你以后不要太冷落我就好。”说完又不甘心,“明明是我先认得你。”
他按住陈轩的后颈,眼里带了点笑:“不冷落。”
陈轩闷闷地“嗯”了一声,张嘴咬他的下巴:“你还要帮我抢家产呢,不许因为姊姊反悔。”陈三少越说,神情越凶,“戏文里娶了三妻四妾的都是背信弃义的败类,你不要学他们。”
说得跟林海已经对不起他了似的。
“如果我学了呢?”林海纯粹是好奇。
陈轩呼吸急促,抱着他的腰苦思冥想,最后颓然倒回床上:“那就学吧。”言罢,自暴自弃地用被子捂住脸,“当我看错人。”
林海听得有趣,伸手揉了揉陈三少露在被褥外的头。
后来几日他都与陈轩同塌而眠,时间久后便也习惯了,抱着个整晚哼哼唧唧的阔少爷也能安然入眠,连云四都暗道稀奇。
“稀奇什么?”他站在公馆门前看牌匾上的红花。
云四挤眉弄眼:“行长,我说娶三少爷好吧?”
远方站在梯子上拿破布砸他:“卧房打点好了吗?”
云四自知事情没做完,脚底抹油,瞬间跑没了影。
“行长,你看看礼单。”远方从梯子上爬下来,擦了擦手,“我之前看了一眼,觉得没问题。”
林海瞧了瞧,也点头:“就按照这个来。”说完又问,“三少爷呢?”
远方说三少爷在后院喂鱼呢。
陈轩在他家的池子里养了好几尾锦鲤鱼,林海曾经在某天夜里问三少爷为何不多买几条。
“我看别人家都是一池子的鱼。”
“怎么,让它们抢食?”陈轩枕着他的胳膊嗤笑,“林行长盼着享受齐人之福也就算了,连你家的鱼吃饭都得拼命?”
语气阴阳怪气的,一听就还在为林海要娶姊姊的事耿耿于怀,却又偏偏不明说。
林海被刺得面色不好,没了解释的欲望,翻身背对陈三少睡觉。不过呼吸间,陈轩又缠上来,抱他的脖颈,又搂他的腰。
“冷。”陈轩轻轻咬林海的耳垂。
林海闭着眼睛转回身,张开手等着陈三少钻进自己的怀里。
陈三少安静了一会儿:“林海,今晚的月光很好。”
林海随着陈轩的话睁开眼,目光落在满地清晖上:“快睡。”
“你以后还会陪我吗?”陈轩却总也睡不着,“林海,我以后是不是要一个人看月亮了?”
“哪儿来这么多问题?”他烦躁地将人按进怀里。
“你现在都不愿陪我?”
“三少爷。”林海无奈地松开手,“你身上还有伤,早些歇息吧。”
陈三少又无端高兴起来,抱着他的腰不说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海睡意朦胧间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叹息。
“你在乎我的……”
他想反驳,张了张嘴却只唤三少爷的名字,然后把人拥在了身前。
“夜里凉。”林海低声道,“别再感冒了。”
……
他想到这里,回屋拿了件披风,走到后院,果然看见陈三少穿着单衣坐在石头上喂鱼。
“其实我只是没钱买更多的鲤鱼。”陈轩寻声回头,笑着把鱼饵全扔进水里,“林海,我爹把我手上的生意全给我哥了。”
寒风刺骨,林海把披风披在陈轩肩头:“你大哥呢?”
陈三少愣了愣:“啊?”
“你大哥的孩子……”
“我大哥已经不在南京了吧?”陈三少回过神,无所谓地耸肩,“可能被我爹送去了乡下,也可能被我二哥派人杀死埋在哪个乱坟岗了。”
林海背上冒了几点冷汗。
陈轩披着披风搓手,还是觉得冷,便自觉地钻进他怀里:“我看了卧房的布置,正妻真好,什么都有。”说完又气恼,“你怎么只为她准备,不为我?”
林海摸了摸陈三少冰凉的脸颊,只问:“你觉得布置得很好?”
“好……怎么会不好?”陈三少咬牙切齿,“林海,我还没嫁给你就被这般轻视,我当真是……”
林海忽然低头亲了他一口:“起码我不会这样对待别人。”
这个吻太快,若即若离,都没阻止住三少爷的喋喋不休。但陈轩说了会儿忽然顿住,摸了摸嘴唇:“林海,你亲我?”
“嗯。”林海也去摸,“亲你了。”
“你果然有一点点喜欢我。”陈轩眼里闪着零星的光,和池水上漂浮的冰块有些像,折射的光带着寒意。
他从善如流:“一点点。”
陈三少开心了,不缠他,继续去喂鱼。
哪怕只有两三条,鱼饵撒下去时依旧水声潺潺,红色的鱼尾时不时划开水面,搅得满池波光粼粼。陈轩的侧脸镀着光,目光既柔软又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