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犬(54)
漂亮话谁不会说?剩下的寒暄无非是年节里的问候,等林海把陈振兴送走,关上门的刹那,两支筷子迎面飞来。
“他要带我走,你没意见?”陈三少腾地站起,扔完筷子,换了手指指着林海的面门,愤怒的火焰直烧到他眼底。
可林海依旧无动于衷地坐着,于是三少爷的愤懑瞬间转化为惊慌失措。
“林海?”陈三少跑到他身后,“你不会真的不要我了吧?”说完绕到林海身前蹲下,把脸贴在他的掌心里,须臾泪水就滚落下来。
林海的手指动了动,弯腰拉陈三少的手腕:“你怎么这么没安全感?”
“谁叫你老是欺负我?”陈轩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先前的冷淡都是做戏,立刻不管不顾地坐在林海腿间,缠着他讨亲。
这阔少爷的心思太好懂,林海无奈地拿起筷子,把云四先前端上来的鸭掌夹了往三少爷嘴里送:“不装一装,陈振兴还不知道要有多少损招等着咱们。”
“你就不能消停点?”他见陈轩把鸭掌吃进嘴里,责备道,“刚刚要不是我转移话题,你又要哭。”
“一听你说同意他带我走,我就难受。”陈三少含含糊糊地抱怨。
说来也是,让陈轩从分会回陈记,无异于把人往火坑里推。
“我舍得吗?”林海却更在意陈三少对自己的不信任,抬手对着陈轩的屁股拍了几巴掌。
陈三少才不管信不信任,在阔少爷的心里,拿捏在手心里的才是不会失去的,于是陈轩干脆趴在桌上,一边挨打,一边啃鸭掌,嘴里还嘀嘀咕咕地感慨:“得月楼做的东西就是好吃。”
这下子林海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打下去了。
陈轩还在没心没肺地说话:“我听说得月楼的厨子做鸭掌,都要先用黄酒泡,泡软了剥掉外面的老皮,再用特调的酱料大火慢熬,所以比旁的饭馆做得入味。”三少爷说完,最后一巴掌也落了下来,只是林海早已撤了力气,跟抚摸似的。
“出气了?”恢复常态的陈轩又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捏着鸭掌转身,将一条腿架在林海肩头,笑嘻嘻地挑了挑下巴,“轮到小爷了。”
三少爷用鸭掌指着林海:“就算是演戏,刚刚也气到我了。”
第六十三章 蒜蓉南瓜羹
林海双手交叠搁在面前,平静地注视着陈轩发疯。
陈三少踢掉了鞋,直接奔着他的怀里扑来,鸭掌也不要了,油乎乎的手指肆无忌惮地按在林海的西装上:“让我亲亲。”
“好。”林海纵容地揽住陈轩的腰,吻上那双沾着油水的唇,像吻上滑腻的云朵。
三少爷就算闹翻天也是好哄的,几句甜言蜜语就足以平息阔少爷心里的怒火,可林海偏偏不是这样的人,非要用实际行动把人折腾得心服口服才罢休,等陈轩衣衫不整地从他怀里爬起来,云四和远方已经端着菜在门外等了许久了。
“刚刚陈振兴怎么就走了?”陈三少懒得坐自己的位置,干脆窝在他怀里,一边扒拉手指,一边想东想西。
林海捏着筷子的手动了动,不答反问:“喜欢我亲哪儿?”
“哪儿都喜欢。”陈轩笑吟吟地仰起下巴,他便自然而然地伸手挠,逗猫似的逗了会儿难得乖巧的三少爷。
“说说看。”陈三少吃腻了鸭掌,抬起头招呼下人把菜端上来,瞧见是狮子头,立刻喜笑颜开,顾不上继续追问,先用勺子挖了一口,细腻的肉块里夹着春笋和香菇,三少爷吃得直哼哼,窝在林海怀里情不自禁地哼起小曲儿。
其实就是颗做得精致的肉圆,选肥瘦正好的猪肉,小火慢熬,等里头裹着的春笋和香菇的味儿渗出来,再趁热滚一遍热油,淋上酱汁。林海吃不出什么好坏,也不讲究菜样,只不过看着陈轩的神情,大体能猜到得月楼的狮子头做得上乘。
“林海。”陈三少眨眼间吃掉半颗狮子头,哼哧哼哧地转身搂他的脖子,“继续说呗,陈振兴刚刚为何放过我了?”
林海揉揉三少爷的脑袋,转头吩咐云四找小厮要面镜子。陈轩趁着下人拿镜子的时间把剩下的肉圆吃得一干二净,擦嘴时刚巧撞上林海接过的镜子,手里的帕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那块吻痕还耀武扬威地停留在三少爷的面颊上,不知道的都会像陈振兴那样,想当然地以为是被林海打的。
“林海!”陈三少气得捶桌子,涨红了脸瞪他。
“挺好看的。”林海像是察觉不到陈轩的怒火,继续火上浇油,“要是没这块印子,陈振兴也不会这么快被误导,觉得咱俩关系不好。”
陈三少捂着脸,瞪得眼睛发酸,气咻咻地吃了几口菜,依旧气闷难耐,于是狠狠摔了筷子,也不坐林海腿上了,自顾自地绕到桌子另一侧端起碗冷笑:“林行长除了欺负人,还会什么?”
林海坦然道:“还会睡你。”
这下陈三少没辙了,呆愣愣地“啊”了一声,半晌都不知如何反驳。林海重新拿起筷子,他不喜欢太过油腻的食物,只尝了尝三少爷视而不见的蒜蓉南瓜羹。
“林海。”谁料陈轩又贴上来,软若无骨地倚着他的肩。
林海心里咯噔一声,知道陈三少咽不下这口气,肯定要使坏,面上波澜不惊,实际早已浑身紧绷小心提防。
“我硬了。”果不其然,三少爷语出惊人,“快帮我揉揉。”
他清咳一声,搁下碗筷,下人早已识趣地离开包厢,而陈轩眼巴巴地眨着眼睛,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不过林海从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窥探到一丝幸灾乐祸的漩涡。
陈三少在故意勾他呢。
“好,揉。”林海假装没发现陈轩心里的小九九,眼瞧着手就要伸过去,却忽然中途转向,一把捏住了陈三少的下巴。
“想看我失态?”林海好脾气地笑笑,却又不那么温柔地在三少爷嘴角啃出一排牙印。
这下子陈轩彻底蔫了,恹恹地趴在他怀里,时不时轻哼一声,再晃着腿踢他的脚踝。
“行了。”林海忍笑捏着三少爷后颈上的那块软皮,轻轻提溜几下,“吃饱了咱们就回家。”
陈三少意犹未尽地点头,望着桌上没吃完的菜咽口水,林海趁着阔少爷发呆,给下人使眼色,打包了一堆吃食,偷偷塞在后备箱里,也没告诉陈轩,一行人就这么开车往回走了。
说起来也没真的开春,天气却一日比一日暖,远方开车时感慨化雪以后满路都是淤泥,陈三少闻言,忽然想起一事。
“我那条街……”三少爷眨巴着眼睛回忆,“新建的,年节这些天还好吗?”
“反正无事可做,不如去瞧瞧?”林海边说边揉陈轩的脑袋。
年初一,街上冷冷清清的,除了大商会名下的铺子,几乎都打烊了,陈三少急切地扒拉着窗户,想在路边买些炒货都买不到。
“去呗。”陈轩心不在焉地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铺子开门。”
“还没吃饱?”林海纳闷地挠挠三少爷的下巴,结果差点被咬住指尖。
他心有余悸地收手,转而去捏阔少爷的腮帮子:“别闹。”
陈三少当真不闹了,把脑袋埋进林海的颈窝,哼哼唧唧地嚷嚷晕车。他平日里从没见过三少爷坐车难受,料定陈轩是在撒娇,便耐着性子哄起来,不曾想陈三少的脑袋又抬起来。
“林海,没了你,我是不是什么也做不好?”陈轩边说边往他怀里拱,还把衣扣都给解开了,埋头往里贴。
温热的触感顺着林海的胸口流淌,三少爷像无家可归的幼犬,可怜兮兮地依靠着他,不过乖巧了几秒钟,又露出稚嫩的獠牙:“不许说是。”
“不是。”林海依言摇头,“你可是陈记的三少爷,没了我也厉害。”
陈轩眼里的光亮起来,眨眼间又熄灭:“不能没你。”
“林海,我不能没有你。”
林海不在乎三少爷自相矛盾的话,只在乎自己在陈轩心里的地位,所以他没有再起逗弄的心思,反而伸手揽住三少爷的肩,说起腻歪的悄悄话。
或许是年幼时只能在画本和说书人嘴里窥探到情爱的痕迹,陈轩对待林海异常苛刻,却又舍不得把他赶走,于是老也掌握不好相处的度,按林海的话说就是“磨人”。
“你嫌不嫌我烦?”陈三少黏糊糊地缠着他,“后不后悔娶我?”
汽车颠簸了几下,林海趁机偷了三四个吻。陈轩擦擦脸,继续凑上来胡搅蛮缠:“如果我当时没有拼命要嫁给你,你还会娶我吗?”
“老是谈‘如果’多没意思?”
陈轩眉头一皱:“那就是不娶的意思?”
“我的三少爷啊……”也就只有林海有耐心陪着陈三少说胡话,“你自己都说过,无论怎样的自己都会喜欢上我,那我也是一样的。”
陈轩勉强满意这个回答,喜滋滋地搂着林海的胳膊,过了会儿又去咬他的耳朵:“怎么还没到?”
“又不是飞。”林海也去捏三少爷的耳垂,“等我不装断腿了,带你坐电车在城里晃晃。”
“人多,还没位子,坐了干什么?”
“不想去?”
“想呢。”陈三少就嘴上厉害,心里还是想和林海一道坐电车的,“改天吧。”
正说着,汽车停在了陈轩名下的街的街口,路标上写着“德业”二字,阔少爷慢悠悠地下车,抄着手看了半晌,眯着眼睛评价:“读书人取的名字真拗口。”
“不喜欢就自己换。”林海扶着车门笑,“我让人重做块路标。”
陈轩摇了摇头,磨磨蹭蹭地往街里走了几步,见云四把轮椅从后备箱搬下来,忽然出声阻止:“我自己去。”
陈三少仰起下巴:“这是我的街,不用你们出面。”
远方和云四同时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而去注视林海。林海思忖一瞬,点头应允:“快去快回,我在车上等你。”
“别担心。”陈轩煞有介事地竖起衣领,“林海,我可是陈记的三少爷。”
“以前管着乱七八糟的生意都没出过岔子,一条街哪里会难倒我?”
那是因为你借着陈振兴的威风狐假虎威——林海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表面上同意陈三少独自去,实际上暗中派人跟着。不是林海杞人忧天,而是这些铺子的老板并不是人人都有长远的眼光,很大一部分人即使在年节期间赚得满盆金箔,依旧记恨于陈三少,毕竟正是陈轩让他们不得不将行当搬来德业街,从而失去了更好的地段。
天高云淡,林海坐在车里,耳边难得清净下来,没了叽里呱啦的阔少爷,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不少,但却唯独少了几丝兴味。
“行长!”还没过几分钟呢,云四就贼头鼠脑地跑回来,“三少爷被围住了。”
“推我过去。”林海没有太过惊讶,起身招呼远方一起去。
“就是之前我和您说的那几家铺子,从来到现在,一直没服气。”
林海扶着轮椅的扶手,若有所思:“随他们去,赶明儿就让他们搬出去。”
“这群傻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着行长想来这条街做营生。”远方跟在他们身后,轻蔑道,“以后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世上目光长远的人并不多,所以心有不满可以理解。”林海闻言,淡淡道,“但有些人知道把不满藏在心里,审时度势,有些人只知道虚张声势,见小利而忘大利,永远成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