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宙的中心(32)
作者:吃素
时间:2019-01-15 11:54:27
标签:女装 土味
马千家汗毛倒竖却又忍不住问:“你有把握制造‘自然死亡’?”
关藏害羞地笑一笑:“也不是那么有把握,但我还不到十四岁,就算查出来也没什么关系吧,外公顶多会让我跟妈妈关一起,那也好。”关藏眨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半天没说话的马千家,问:“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吗,马叔。”
“你没有想过合法的手段吗?”马千家说得并不是那么有底气。
“比如呢?”关藏似乎知道不会有答案,笃定地说,“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外公不会,别人更不会,只要爸爸还活着,就不会有解决的办法。”
“那为什么要跟他的——尸体,生活那么久?”
“他开始只是昏过去而已,我不想让妈妈看到我杀他。妈妈虽然精神有点混乱,但如果我杀人,还是自己爸爸,她是不会允许的。所以我骗我妈说他没事,把他拖到我们住的那间房,在他房间里刺了一刀。”关藏比一下腹部,“他后来醒了,还叫我,很微弱,但我听到了。我希望他死得彻底一点。”
马千家从关静园那里了解到,关藏关掉了暖气阀门,把所有房间的窗户都开了,尸体并没有传言中那样发臭,血和人都冻干在地上。
“我掌握的知识太少,又太冲动,再过几天就好了。马叔,不要让外公把所有都推到妈妈身上好吗?我可以从此不再上学,跟妈妈和爱丽丝在一起就行,我不在乎。”关藏十分冷静,陈述着自己如何杀掉了自己的父亲,没有一丝动摇和悔意。只有在提到妈妈和爱丽丝的时候,才表现出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马千家咽了下唾沫,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出一个墨点,笔帽掉在地上。
关藏俯身帮他捡了起来。问他:“我跟爱丽丝刚养了一只小猫,外公不让我们养了。您能帮我们养吗?马叔。”
睡了一觉,中午出太阳了去海边,严恪己一身小裙装还是冻得浑身哆嗦,牙齿打架:“你你你回头给给给我买个貂!真貂!长长长到脚脖子的那种!”关藏一边答应一边乐,把自己大衣给他披上,严恪己已经冷得不肯伸腿来踢他,却掏出手机来,挤出笑容摆个姿势,“给给给给给我拍几张,证明老娘来过了。”他手机被砸完刚换的,拍照好看。
关藏给他拍完单人又搂着他拍合照,咔擦咔擦照了好几张。
“你你你你赶紧办事儿吧。”严恪己裹着大衣吸溜鼻涕。
关藏把小瓶子拿出来,将骨灰倒进海里。“好了。”
“完了?”
“完了。”
“太没仪式感了,你都特意来海边搞这么一出。”
关藏笑,把小瓶子装回衣兜里,搂着他往回走。“完成我妈妈的遗愿就行了,她一直想带爱丽丝回来看看,还跟她说在海里见过美人鱼,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那这骨灰到底是?”
“我妈和爱丽丝的,我和马叔把她俩放在一起了。反正爱丽丝也没办法有墓地。”
严恪己把关藏的大衣又拉紧一点,问:“你嫉妒过爱丽丝吗,妈妈有了另一个孩子,跟喜欢的男人生的孩子,会不会分掉对你的疼爱?”
关藏摇摇头,说,“妈妈不曾偏心过,我和爱丽丝她都一样疼爱,哪一个不在身边她都会哭个不停找个不停。而且,我一直觉得只有我们三个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我跟爱丽丝都是妈妈的孩子,只是妈妈的孩子——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那爱丽丝会陪着妈妈的。”说完苦笑了下,“没想到爱丽丝比我先走。”
“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不在?”
“我那个时候还小,只晓得杀人会被判死刑的。”
严恪己沉默了半天,回道:“你这方面的知识倒是增长得太快了。”关藏嘻嘻地笑,问他:“恪己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上美术班,偷用严人镜的化妆品。”
“美术班——恪己真的不打算继续专业了?多可惜。”
“咋了,嫌我跳舞丢人啊?也不知道谁那么爱看。”
一路疾走到家,他赶紧打开了电暖气烤火。关藏说道:“我喜欢啊,恪己干什么我都喜欢。我只是觉得恪己并不是真的想靠表演为生,你只是喜欢穿着裙子四处捣蛋。”
他张嘴就骂“我他妈怎么没捣碎你这个变态的蛋!”关藏不知为什么就又硬了。
晚上,马千家又接到庄百心的电话,她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在找关藏,我也知道他在哪里,甚至有办法跟他通话——所以你愿意跟我聊聊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马千家挂掉电话,却一阵慌乱。
庄百心没着急,补了一条短信:“随时都可以,保密或者隐私条件我都能接受。”发完了系好安全带,开车从国色天香宿舍离开了。
关藏好几天没去学校,帮他请假的人是马千家。国色天香刚因为严恪己被当街掳走而报了警,没等破案就自己回来了,马千家找上门来要关藏,第二天就俩人都不见了。
“这是私奔啊。”庄百心不禁感叹,真他妈像是严恪己能干的事儿!
马千家——庄百心调查过他,前精神科医生,供职于一家医院一家疗养院,之后辞职来了本地,跟关藏一起生活了十五年。
精神科医生。关藏。关藏曾被告“杀人未遂”。疯女儿关乐花。捅死了丈夫。有癔症的千金小姐关怡。被关静园隐藏起来的三个人,亦是三代人。
庄百心握紧了方向盘。
圣诞节了,满街都是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是已经三个人,还是不止三个人?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被藏起来的,还有什么?
圣诞歌欢快悠远,传遍了大街小巷。
第四十三章
他跟关藏来海边的纪念品店逛,冬天本来就人少,这两天都去城里过洋节了,更没人来。店员穿着羽绒服抱着暖手炉,拿手机看韩剧,不招呼人。
假珍珠项链,手链,海螺风铃,镶了贝壳的相框,胸针,手包,涂了颜料的石头,哪个店卖的都一样。满满登登挂了一墙面,摆了一柜台。
“我的妈呀,真磕碜。”他拿起个链条包,镶满了小贝类,还拼出个图案,密集恐惧症看了想死。一边嫌弃一边背身上了,“来一个。”
买了几个相框,项链,一个大风铃,半米多长,店员也实惠,给赠了俩小的。
“海螺不是水吗,水来财。回去给香香姐。”他满口胡诌,心满意足地走了,要关藏带他去吃海鲜。一边剥虾爬子一边问:“你外公是不是快找人把你逮走了?”
关藏帮他剥,说:“应该知道我在哪儿了,过来抓不至于,回城就要找人截了——这家好吃吧?马叔很喜欢,我回去给他带点。”
“是挺好吃——那你咋办啊,还能出来吗?”严恪己舔舔手指头,抓起啤酒杯喝了大半。
“可能会送我去国外。”
他把啤酒杯往桌面上一磕,“那你他妈的跟我在这儿整啥呢?我可不跟你异地恋!四百七十万,拿来再说话!”
关藏把虾肉喂他嘴里,笑一笑:“他管不住我。”
“那你这么多年听他的话是为啥?”
“不想让马叔为难,”关藏看着他说,“而且没有遇见你。”
严恪己疑惑道:“你是研究葬仪的,不是研究撩妹儿的吗?”关藏没懂,就笑,他继续问:“你为啥要研究葬仪啊?”
“外婆信佛,走的时候请了大师念经超度;父亲呢,就是本地风俗普通流程;爱丽丝的葬礼没有外人参加,我们给她简单地准备了西式仪式——等到我妈妈,仪式很简单,但准备了很多很多花,不名贵,野花什么的都有,墓碑也是雕花的。”关藏娓娓道来,“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葬礼好像是那个人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名片。”
他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对关藏说:“我死的时候要穿着名牌和珠宝!棺材上镶着施华洛世奇!镶满,少一颗都不行!”关藏认真地记下了。又听他问:“你呢?”
“我会让你‘杀’掉我,死在你的手里。”关藏说道。
“我可能比你先死呢?”
“那也会死在你手里。”关藏在椅子上微微摇晃身体,像个憋不住激动的小孩:“我最近经常在想这件事,有好多想法,想到就好开心。”两手搭在一起,好像握着什么东西,放在心口,闭上眼睛:“我要做一个恪己的心脏模型,一比一大小,躺进棺材的时候这样放在手里。”
严恪己想了想,轻轻地一笑,又很得意:“你真的是个变态啊——要镶钻哦。”
关藏更开心了,抑制不住兴奋:“美美我们回家呗,我想摸你!”
“你他妈能等我吃完吗?!”
关静园又一次因为高血压进了医院,孙令娴着急地问大夫:“天天盯着吃药,怎么还是不行呢?”大夫也无奈,“不光是吃药,情绪也得注意呀。”
孙令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马千家去医院,关静园没见他,让孙令娴转达:“小马呀,这阵子老关真的是有难事儿,你先歇歇,关藏的事你先放一放。”马千家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回家了。
关静园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对关静园没用了。
“怎么办呢,乐花。”他喃喃地说。“我干脆带着关藏跑了得了,要不然,他可能真要杀了你爸爸——”想了想,马千家又说:“或者我就不管了,让他自由比较好吗?”
“关藏跟你那个时候一样,开心,快乐,每天晚上都盼着第二天。我没做到的事,那个严恪己都做到了。我有什么资格让他不开心,开心又没罪。”
“马大夫,我开心有错吗?”关乐花问他,马千家答不上来。“爸爸说他是流氓,可是跟他在一起我好快乐,我是不是个坏女人呀?”
关乐花望着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安,无措。她也确实还是个小姑娘,天真可爱,温柔善良,半辈子没出过门,见的人两只手就数得过来,早已深陷险恶,却仍不知人间险恶。
“你不是,当然不是。”
关乐花摸摸肚子,悄悄说:“马大夫,我只告诉你。他不是流氓,是天使!”说完害羞地笑,“天使都是金发蓝眼睛的,是吧?他的小孩也一定是金发蓝眼,叫她爱丽丝,好不好呀?”
马千家点点头,说“好啊”。回到办公室,关起门来抽了自己一耳光。
从他对关乐花心动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在关乐花面前,没资格当她的大夫了。也没资格做任何人的大夫了。所以几年后接到关静园的电话,他立刻辞职来关家,满足自己的私心,陪伴关乐花最后的时光;然后在关藏身边,做一个“有一点心理咨询经验”的监护人。
他的职责就是让关藏平平安安地,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一生。做一个普通的富家子,继承关达,娶一个合适的老婆,留下后代,生个健康可爱的孩子。
“可我哪一样都没做到,没让他平安,没让他快乐。”马千家喝到半醉,对着照片哭。
关乐花死后,他留下了当年送给关乐花的那条裙子,参加完葬礼,回来把那条裙子烧了。就当再送她一回。以后每一年,他都烧一条印花裙。反正也不知道送什么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