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幻想(69)
“走。”
监控室里没什么新鲜的,只有老套的排满整个墙面的小屏幕,以及屏幕前专心致志低头写字的年轻负责人。
“小李,”袁小茜走到负责人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配合警察同志查一下监控。”
“监控啊……”小李回头,见到门口几身黑压压的警察制服,便赶忙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迎道,“没问题,没问题!您要查什么地方、哪个时间段的?”
“律权彦办公室,从昨天早上九点开始到现在的所有录像。”
“行,您稍微等一下。”
说罢,小李就坐到电脑前开始忙活,几分钟后,他再次起身,招呼赵柏过去看。
于是赵柏便走上前去,手摸着口袋,眼睛顺着小李指着的屏幕看去。
屏幕中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大办公室——也就是刚才赵柏进去过的那间。办公室外侧是一扇巨大的环形落地窗,窗子旁边摆着各种绿植和浇水壶。房间四周的墙壁旁放着一排排档案柜,柜子被塞得满满当当,但里面的档案却码得整整齐齐。
而房间正中央坐在红木长办公桌上的,则正是这起案件的被害人——律权彦。
早上九点,律权彦似是刚到办公室,监控中的他正边喝水边看早报。
“快进。”
赵柏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屏幕,把里面人的一举一动都刻进了脑子里。
白天的录像中并未见任何异常。已过退休年纪的律权彦虽说一直坐在办公室里,但干的事无非就是读读书喝喝茶,再顺便跟办公室里偶尔到来的客人叙叙旧。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夜晚将至。
出乎赵柏意料的是,夜晚的情况也大抵如此。律老先生几乎一直坐在真皮办公椅上没挪过窝,偶尔的几次起身活动,也不过走到窗边小遛一圈,两分钟后就又坐了回去。
至于袁小茜,则完全没有任何与律权彦亲近的言行举止。她所担任的角色,只不过是一名端茶倒水递文件念日程的普通秘书而已。
赵柏若有所思。
片刻,他转头,问身旁的袁小茜:
“你们公司最近业务很忙?”
“对,年终总结复核,我们事情都挺多的——”袁小茜停顿了一下,“除了老板。毕竟从制度上讲,他已经退休了,没有义务再参与到公司紧张的工作中来。”
赵柏眉头紧了紧:“那他为什么还要加一整晚的班?”
“因为他在等人。”袁小茜回忆道,“老板说,他约了一个老朋友叙旧,得提前恭候人家。他还叫我赶紧下班回家睡觉,不用跟他一起熬夜。”
老朋友?
“他跟你提过这位‘老朋友’是谁吗?”
“没有,不管我怎么问,他都守口如瓶。”袁小茜摇摇头。
赵柏把目光移回监控屏幕上。
夺走律权彦生命的,是他的这位“老朋友”吗?
此时音响里传来“扣扣”的敲门声。半躺在椅子上快睡着了的律权彦闻声,倏地起身,拖起全身老筋骨,小跑着到了门口。
他连看都没看,就毫不犹豫地拧开了门把手。
“等了你一晚上了,你可终于来……”
瞳孔紧缩。
下一秒,一把明晃晃的小薄刀就插进了老先生的喉咙里。律权彦痉挛了几秒,随后“咚!”的一声,整个身躯像沙袋一样倒在了地板上。
汩汩鲜血逐渐蔓延开来。
一只黑亮的皮鞋踏了进来。男人全身被黑衣所包裹,下半张脸被黑口罩所罩住,眼睛被掩盖在墨镜后面,头发则被黑色头套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非常谨慎的作案人。
男人迈过面前的尸体,又转回来,在已经断了气的律权彦面前站定,微微倾身。戴着黑皮手套的指头轻轻一夹,就把小薄刀从脖子上抽了下来。
尸体上下一震,血点溅在男人锃亮的皮鞋上。
紧接着,男人又把手伸到了律权彦外套口袋里,似是在翻找着什么,但又好像没找到,于是便将尸体的外衣剥下来,把内侧的所有小口袋都翻了个遍。
最终,他好像拿出了什么小东西,腕子一转就藏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徐徐起身,在抬脚离开之前,微微回了一下头。
视线隔着屏幕,猛然相撞。
第九十六章 人总有犯傻的时候
——他在看我。
赵柏霎时间心跳停了几秒,怔怔地看着录像中抬头回望监控探头的人。
他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表情,更看不见对方被挡在漆黑墨镜后的眼睛,但不知为何,意识却在冥冥中向他传达了某种深埋于心底的讯号。
不可能的!赵柏一次又一次地默念道,简杨今早的行踪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从离开明月茶楼开始,他就根本没踏入过案发现场方圆一公里以内的任何地方。
所以,也许这只是身材气质相仿的人而已。赵柏阖了阖干涩的眼睛,按按太阳穴,毕竟,客观条件的限制是任何人都无法突破的,简杨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变不出来哆啦A梦的任意门。
直觉和既视感是不能拿来断案的。能够信任的,只有实打实的人证和物证。
目光再次移向屏幕。门口只剩下断了气的律权彦。当行凶者迈开步子欲从原路脱身时,走廊里突然传来瓷碗落地砸碎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了袁小茜的尖叫声。
男人皱了皱眉,转身,而后果断走到落地窗旁,拧开窗框上的把手。
“哗啦”一声,窗边仅余一抹若有若无的剪影。
“那时候我吓得不知所措,只知道在整栋楼里乱叫乱跑。”一旁的袁小茜愧疚道,“所以最后基本上所有上早班的人都来过这层一次。没能帮警官们保护好现场,是我的过错。”
“没关系,愿意配合调查就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不小的帮助。”赵柏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微笑,“还有一个问题,律夫人大概是什么时候到的?”
“你们来之前她就到了。”袁小茜回答,“她和老板都在公司有休息室,所以偶尔会住在这里。夫人昨晚听说老板加班,就特地过来住了一晚,没想到……”
门口传来敲门声,伴随着的是男性低沉的轻咳声。赵柏一回头,就看见了正在摘手套的陈斌。
今天的陈斌一改之前的邋遢作风。白大褂扣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端端正正,脸庞擦得干干净净,就连曾经慵懒懈怠的眼睛,也被这一身行头衬托得神采奕奕。
“赵队,出来一下。”陈斌招呼道。
赵柏回了他一个“稍等”的眼神,然后转身,嘱咐宋佳把录像打包送到技术科,又和其他人说了几句话。安排好工作后,他才把视线转向门边人,快步走出监控室。
“死因?”
“失血过多。”陈斌眉头紧锁,边走边道,“死者颈动脉有一道长约2厘米的刀伤。可以推测凶器为小型刀具,刃长不过5厘米,无护手。尸体其余部位未发现明显伤口,未发现虐待痕迹,室内未发现争斗痕迹。”
赵柏深吸了一口气:“一样?”
“对,一模一样。”陈斌顿了几秒,慎重道,“无论是行凶时的入刀角度,行刀速度,还是行凶前谨慎周密的准备工作,都与周玉曼的案件别无二致。作案人具有严密的逻辑思维、充足的犯罪经验、以及对刑事侦查的详尽了解。”
陈斌轻叹一声,摇摇头继续道:“懂反侦察的罪犯我见过不少,但是能像这样把警方调查的每一个重点都抓住,并对疑点加以掩饰或抹消的人,这座小城市里还真的不多。”
“所以说,赵三啊,”陈斌瞥了一眼赵柏,无奈地笑了笑,“如果你不是我知根知底的世交,我肯定要把你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
赵柏却根本就没理会他这句玩笑,而是依旧绷着脸,思忖道:“这么说,嫌犯有可能是一名刑警,或者曾经做过刑事侦查方面的工作。”
“对。”陈斌敛了笑,“话说回来,你监控查到什么了?还是一无所获?”
“正相反,”赵柏一脸凝重,“整个行凶过程都被录下来了。”
“怎么会……”
“这也正是疑点所在。”赵柏停住脚步,在电梯门口站定,瞄了一眼液晶屏上的楼层数,“倘若嫌犯如你所说,是一名具有充足专业经验的犯罪者,那么他就应当使用某种手段将监控录像一并抹除,或者干脆用更简单粗暴的方法——在别人看清他之前就把探头砸掉,而不是留下这个有可能会暴露他个人信息的致命证据。”
陈斌看着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赵柏也没打算给他插嘴的机会,自顾自道:
“再者,这两起案件除了作案手法以外,作案者在两次行凶前或后,都使用虚拟号码给我发了一条匿名短信,短信内容指向了案发现场所在的位置。”
陈斌闻言,沉吟片刻,边踱着步子边顺着赵柏的思路分析:“的确,对于这样一位犯下连环杀人案的亡命之徒来说,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身材、相貌、以及行踪才是逃脱追捕的第一要义。但这三个疑点无论从什么角度来分析,都是对他极其不利的,除非——
“——除非他是故意的。”
故意?赵柏眯了眯眼睛,想,故意挑衅警方?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陈斌先走了进去,按着开门键等赵柏过去。
赵柏踏上电梯,揉揉自己凌乱的脑袋,试图从这一团乱麻中理清思路。
更何况,那抹瘦削身影的最后一瞥,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灰金色的电梯门缓缓关闭。赵柏拿出手机,想趁坐电梯的这段时间问问小刘调查进度。
忙音响了几十秒后,电话被自动挂断。赵柏锲而不舍地又打了好几次,却一次也没打通过。他锁了眉,手指紧紧握住电话。
小刘那边怎么了?查公共档案不应该受到任何阻碍。还是说,他只是在忙,没时间接电话?
不对。小刘实习的时候就勤勤恳恳,懂得察言观色,入职以后也就更上一层楼。他无论多忙,都不会对赵柏的电话视若无睹。
赵柏瞥了一眼楼层数,果断按灭了标有“55”的按钮,转而按亮了“1”键。
“干什么啊你?”陈斌一脸惊诧。
“我回趟市局,现场先交给你。”赵柏盯着一个一个数往下跌的楼层显示,回应道。
倏地,手机铃声震耳欲聋。赵柏赶忙接起。电话另一边传来的却是小张的声音:
“赵队,你叫我帮你监视监听的那个,好像出了点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