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北(15)
周寄北被季琼宇捏着肩,他感觉到肩上传来的力道,很紧甚至是有些疼。不像平日里的季琼宇,但是他忍着没说。
他满是期待地看着季琼宇。他了解季琼宇,知道他心里的死穴在哪里,也知道怎么利用自己博取他的同情。他要季琼宇,这种欲望在几年前就埋下了火种,每一年都比前一年烧得更旺,他没有一天放弃。姚轶在的时候,他会挑衅,会想尽一切办法,怎么极端怎么来。
姚轶不在了,他原本以为季琼宇理所当然地就会属于他。千算万算,却遗漏了季琼宇的心。这颗心可以被他所控,表现出地心疼、愧疚、纠结给了周寄北错觉。
他竟然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季琼宇不爱他。
要接受这一点很难,他也从来打算就此被撂倒。于是一错再错,极端失了控。他的泪是真的,歉疚也是真的。可他对那个人还抱有一丝丝的奢望。
“贝贝,我们该分开了。”
“.......”季琼宇抬起了头,他盯着周寄北的眼睛,眼底似乎比刚才还红。可声音却比刚才残酷。
“.....等你身体好了。你要还愿意住在季家,我就让王嫂把主卧收拾出来。”季琼宇松了手,坐着离周寄北远了些。他不再看周寄北,声音刻板而公式化。眼睛盯着对面的窗,一眨也不眨。
周寄北的后背因保护季琼宇,而在沥青马路上狠狠地碾过了一遍,从后肩、后腰、到脊椎骨全部受了伤,伤口遍体,全呈紫红,一道又一道相互交错。右腿更是因紧急发力二度损伤。疼得到现在都伸不直。
“....不要我了?”周寄北直着身体看向季琼宇,他问得很轻,像是自己问自己。
季琼宇的手刹时捏紧,他似乎已经隐忍到了极点。引爆迫在眉睫。
“你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装的那么可怜?!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别人的错!明明十恶不赦的人是你!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装得无辜!好像所有人都欠你!都该顺着你!贝贝,你不应该这样,是,老天爷对你是很残忍,你没得选择,但也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妄为,伤天害理啊!”
季琼宇一下子炸了,他浑身的炸点都被点着,火势过大,直接将对面吞灭。他选择了一个不明智的方法和对方一起同归于尽。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周寄北像是没了生命体征,瞳孔紧缩,心跳近乎趋于直线。他试图咳嗽了一声,可心里太憋闷,一牵动而引全身都痛。
他的眼神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对不起.....我....我不...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恨我。”季琼宇眼皮一跳,而周寄北故作轻松地说。他的眼神仍然盯着季琼宇,好像挪不开一样。
“从小大家都不喜欢我,小时候还没断腿的时候,大家说我性格内向怪癖,要么说我没有妈,没人要;没了右腿以后,恨我的人就更多了。有时候,我连自己都唾弃我自己。”
“我.......我是个怪胎,变态。但我从来....从来都没想害你,我只想对你好。”
“其实压根儿都配不上你。也不知道在痴心妄想什么。”周寄北低头自嘲,眼睛却在失神。
“对不起。”周寄北掀开了被子,在季琼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撑着拐杖站了起来。
“把我抓起来吧,送到牢里去或者是精神病医院。”周寄北双手握拳,他手腕朝上送到季琼宇面前。面色平静。
作者有话说:
我的意思是 熬过去就是糖了。
第18章
周寄北走了。在季琼宇对他说出那样的话后,他终于再也无法替自己找借口。他终于无比清晰地认清了自己。那层虚假自我包裹下的真实自我,无比肮脏,不堪入目。甚至比阴沟里的老鼠还恶心。泛着恶臭,扭着畸形的身体招人厌恶。
他甚至连出院都等不到。他已经没有脸面再面对季琼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为季琼宇设想一切,却都被弃如敝履、不屑一顾。
他从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啊。
于是周寄北趁着季琼宇睡着的时候,留下了一封信。纸笔还是早上问护士讨的,他趴在床头柜写的,手臂上的伤还疼着,所以字迹歪歪扭扭。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将轮椅极为小心地拉了过来。周寄北深吸一口气,接着又强迫自己屏住,他绷紧了裤子,心里默数了几个数后,将自己的右腿搬下来。
“......啊!”周寄北发出一声低吼,此声共振着心口一并发出巨痛。刹那间的肌肉撕裂同骨头脆生的双重伤害,逼出了他满背的汗。周寄北的脸瞬间发白,心脏以不正常地频率在狂跳。他下意识地捏紧了膝盖骨,同时抬起左臂,蹭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季琼宇仍旧没醒。
周寄北折腾了半天,终于让自己坐上了轮椅。他推动着车轮至门口,手指又下意识地掐进了车轮里。他瞥过脸去,就着昏暗的光,贪恋般地看向季琼宇。他用力地睁着眼,季琼宇的眉目、鼻子、嘴巴同骨相,他都不敢忘。
周寄北真的很想再吻一吻他。可是他没有。他缩了缩身体,将自己尽可能蜷缩进阴影里,不再存在。
路上人烟稀少。此时已近凌晨两点。周寄北在路边打车,他的手都举酸了,还不见一辆车。他只得边推轮椅边张望。不知不觉地越走越远,而身上的衣服单薄,不足抗寒。周寄北禁不住地抖了抖。
“小伙子,去哪儿?”司机侧过头问周寄北。周寄北怔了怔,他抬手碰了下嘴角的淤青,声音低落。
“长途汽车站,谢谢。”周寄北绞着手,气场一下子变得低迷不振。他望着窗外,窗外的交通灯闪烁着光,红绿交错折射到窗上,迷蒙着周寄北的眼睛。他忽然记起来,去年刚高考完的时候。
那会正值六月,天气渐热。周寄北的旧伤在夏天很容易复发。季琼宇生怕他难受,高考几天都不去公司上班,留在家里,每天亲手给周寄北热敷,看他热着了,就买冰淇淋哄他。
“考完了.......你能带我出去玩吗?”周寄北眼巴巴地望着季琼宇,一把汤匙有一下地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冰淇淋。
“当然没问题啊,贝贝想去哪儿玩?”季琼宇垂着头,手上的动作温柔又细腻。周寄北顿了顿才轻声说:“.....其实不出去也没关系.....你在家陪我一天也没好......”
季琼宇听了抬起了头,周寄北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直勾勾地盯着季琼宇,把爱意掩藏在底,却在不经意间全然流露。
“那我们在家看电影吧,正巧有些新碟,还没来得及看。”
周寄北听了拼命点头,眼神刹那就亮了。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冰淇淋球都被压成了泥。他挖了一勺喂到季琼宇嘴边,一双眼睛笑意横生,爱慕倾倒如山,压在季琼宇敏感的神经上,他心惊肉跳。
季琼宇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硬生生地将脸撇向另一边,有些尴尬地说:“.....我不吃冷饮。”
汤匙停在半空没处去。周寄北悻悻然地把手收了回去。但他很快收敛起情绪,并没往心里去。
隔日考完最后一门试,季琼宇倒是遵守承诺,亲自开着车来接周寄北。周寄北那张万年冰封的脸出现了鲜少见的笑容,季琼宇见他心情好,心也不自觉地一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家。季琼宇半搂半抱地将周寄北抱下了车,一进家门,王嫂赶紧上前搀扶。
“王嫂,我感觉我这次考得特别好!”周寄北搭着王嫂的手臂兴奋地说,王嫂顿露欣喜,她掩不住地笑,连连称北北少爷聪明。周寄北竟然红了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皮。
“滴。”季琼宇的手机忽然响了,所有人循声望去。季琼宇一怔,赶紧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他一摸出手机,来电显示的名字已经叫周寄北的脸色一僵,同时心起不好的预感。
季琼宇瞥了一眼周寄北,特意将手机拿远了些接。周寄北的目光追逐着他的背影,这种下意识地追随很要人命。
“.....我在家呢.....晚些吧.....我这会儿走不开.....”季琼宇刻意压低说话声,他甚至有些紧张兮兮地瞥着周寄北,表情有些为难。
周寄北低着头,手无措地绞着衣角,一声不吭。
“.....别闹.....一会就来。”季琼宇最后那半句温柔尽显,带着延绵不尽的柔情,哄着电话那一头的人。他挂电话的动作好像也依依不舍。
“咳。”季琼宇左手握拳作势咳嗽了一声,他招呼着周寄北坐下看电影,周寄北却没动。
“你要出去吗?”周寄北沉闷着开了口,他的头依然垂着。
“啊?不是现在,晚些时候。”季琼宇好像不以为意,他说得云淡风轻,右手捏着遥控器,目光盯着电视机,看得专注。却没肯将目光娜给周寄北一分。
“.....不是说好陪我一天吗.....”周寄北终于快把衬衣给揪破了,他仍旧站着。其实双腿已经不足以支撑身体,但他还是站着。
电视里的音量键忽然变大,震得季琼宇下意识地蹩眉。
“我晚些时候再去,大概要晚上十点多了,贝贝。”
“.....可是一天就是二十四个小时,少一个小时都不行!”周寄北忽然爆发,他猛地抬起了头,浑身因难过而发抖,他说话的声音带着股歇斯底里的劲儿,眼眶都因此而凸显。
“周寄北,你发什么脾气啊?”季琼宇忽然连名带姓喊他,那声音平静。可周寄北知道他生气了,周寄北一愣,下颚都止不住地抖。
他不能生气吗。
“我说了,我晚些时候再走。”季琼宇面露不耐,他甚至用指腹使劲地按了按眉心。
“可你......”
“姚轶需要我。”季琼宇冷酷无情地出声打断,他缓缓地转过头,那个决绝又冷热的表情,周寄北在往后的日子里才看惯。
“......”亲耳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的缺口才会被猛力撕开。血才会汩汩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