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北(32)
“季叔叔,我不方便送您了。”周寄北在下逐客令,他的眼睛弯成半弧状,口吻相敬如宾。乔琰之也看着季琼宇,他挨着周寄北,虽不言语,但表情也不算多友善。季琼宇看着周寄北,试图再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是他已经瞥过了脸。
季琼宇苦笑一下,脚步踉跄地往后退,摔门声砸得梆梆响。周寄北不过瞥了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他撑着轮椅的扶手站起,又在瞬间坐回床上。
乔琰之单膝跪着,他撩起周寄北的裤脚直至露出膝盖来,他眼底的心疼瞬间流露。他伸手覆盖,掌心微热,带着颤抖。
周寄北垂眸看向他,忽然伸出手拨了拨他额前的发。乔琰之一怔,忍不住抬起头。周寄北目光渐柔,露出为数不多见的笑容。
“这些年辛苦你了,琰哥,谢谢。”乔琰之原本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应当。他认识周寄北四年,却在意识到可能爱上他时,变得沉默。两个人似乎也达成了默契,对此一切三缄其口。那层纸似有若无,隐隐约约,却始终没有捅破。这就是成年人的默契。
“和我客气什么。”乔琰之想说的有很多,但也不过是假装毫不在意地一笑过之,低头继续做着手头的事情。周寄北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残忍。
“早点睡吧。”乔琰之替周寄北调暗了床头灯的亮度,之后,他走出了房间,而关门落锁的那一秒,周寄北睁开了眼睛。
.马路边
季琼宇没走。
他就坐在博彩公司对面的马路边发呆。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什么,只是很茫然地看着来回的车流,有些不知所措。
“炒河粉二十五一份!”耳边忽然响起响亮的吆喝声,季琼宇循声望去,恰巧于那人对视,那人挑眉问道:“老板,要不要来一份?”
季琼宇有些神形不一,等到回过神来,手上已经端着那碗河粉了。他捏着竹筷搅了搅纸盒,接着卷起一筷塞到嘴里。油腻一刹间卷上舌尖,季琼宇不禁皱眉。肚子发出空落落的叫声,他必须得吃得再快些,于是他顾不上油腻的恶心感,一口接一口,大口地吞。吃着吃着,水滴子从他脸上往碗里掉,他还没意识过来,还是低头吃着河粉,直到那水滴子越砸越多,多到纸盒里的牛肉开始有了重影。
乔琰之正站在对面二楼从窗边往外望,他看见季琼宇那使劲扒着纸盒的样子,手蓦地一紧。
黑夜愈暗,睡不着的又何止是周寄北一人。
作者有话说:
预告:明晚周爸爸上线,追更的爸爸表示看不下去了。
第42章
“小心走路啊!“ “我在这里!” 港澳出口外站着许多人,周鹊背着大包在推推搡搡中,被迫跟着人群往前走。他头一回坐飞机,机场的一切陈设对他来说都很陌生,他茫然,不知所措,大包不时刮蹭着周围的人,便惹来不满的抱怨声。周鹊诚惶诚恐,急急忙忙地把包摘了下来。
“周先生。”忽有一只手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周鹊一惊,咻然回头,只见一人身着黑色正装,手戴白手套,面带微笑,一副得体的样子。周鹊一时半刻反应不及,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那人自然地替周鹊接过手里包,右手掌朝着某一侧方向指引着,周鹊啊了声,继而脸一红,他俯身想要去抓包的带子,却被男人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您请。”男人替周鹊将后车门打开,他抓着门沿,一只脚在要跨不跨间犹豫,男人依然带笑,态度恭敬地说道:“周先生,小心脚下。”
他这一声,周鹊倒是不犹豫了,他小心地弯身钻进车里。男人体贴地关上车门后,才绕回驾驶座。车子刚一发动,周鹊就紧张地抓紧了前面的椅背。男人目不斜视,车子稳稳地走着。车子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周鹊侧头看向窗外,路旁色彩鲜亮的房子看得他眼花缭乱,它们不尽相同,又各有不同,周鹊的瞳孔中映射出陌生的街景。那些线条鲜明的建筑错落有致,这里的人都穿得时髦,三三两两地并肩亦或是相携着在路边走,周鹊不禁捏紧了椅背,手指用力地扒拉过,椅背因此凹陷,又很快突起。
“周先生,到了。”车子先是慢慢降速,接着稳妥地在路边停下。周鹊还陷入沉思中,遂被打断,他的脸上划过一刹愣神,接着匆匆忙忙地推开车门下车。
“包我自己拿就好,谢谢你.....”周鹊声音温柔,声音不大,虽然身着朴素棉服,但难掩身上的书卷气。就在这当口,有一人从里而出。
“爸。”
周鹊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慢悠悠地直起身,头往右一瞥,眼睛瞬间一亮。
“寄北!”
. 客厅内
“够了够了,爸够吃了,你自己个儿吃。”周鹊用筷子压了压碗内小山堆式的饭菜,忙不迭地说。周寄北夹菜的动作才敛住,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搁,双手交叉着抵在唇边,他望着他父亲,眼神渐柔。
“好吃吗?”
周鹊正嚼着虾仁,他就着一口白饭咽下去,抬头冲着周寄北猛点头。
“好吃,可好吃了。”
“哦对了,爸给你带了些东西。”周鹊猛然想起什么,放下碗就站起来去拿包,周寄北追着他的背影看去,只见周鹊扛着大包折了回来。
“桂花糕,手擀面,还有枣糕,我都给你带了。都是你小时候喜欢的。”周鹊将这些东西一一摆在桌上,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周寄北垂眸,看着桌上那些有些破烂的包装,裹着风尘仆仆不远万里而来,他把头垂得更低了。
“还有这个。”周鹊拉开大包内最里层的拉链,取出一个包着块手帕的小盒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周鹊将它抽了出来——黑色绒布盒里躺着一只黑色的钢笔。灯光下,笔帽发出微微金闪,纯黑的笔身也泛着光。
“这钢笔,我是托人去县城买来的。这家钢笔有好些年头了,做工特别好。绝对要比商场里卖的那些都好。爸知道你现在啥也不缺,但还是.....还是想.....”周鹊捏着纸盒,也不太好意思直视周寄北,周寄北盯着那支钢笔,睫毛忽而一抖,他抠着虎口的指甲更加地用力。掐出了印子也似乎无动于衷。
“还有热敷药包,也是县城的医生给配的。说是效果挺好的....”周鹊还在埋头找东西,饭菜都快凉了温度,他压根感觉不到。一个大包里装的多半都是给周寄北的东西,铺得餐桌都快放不下。
周寄北几次想出声打断,嘴皮都张开了,可就是发不出声音来。他如鲠在喉,喉咙像是闭塞了,就是说不出来。他只是惊诧地发现,岁月和时光是多么地无情,在他爱的人身上都留下了不可逆转的痕迹,他们的苍老似乎是加速成倍的,在周寄北看不见的时间里,他们已全然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爸,别管了,您也累了,早点洗澡睡吧。”一顿饭终于吃完,周鹊又习惯性地收起了碗筷,周寄北阻拦,他只一个劲儿地说顺手洗了,一点都不累。周鹊弓着背站在洗碗池边,除了水声,两人之间忽又沉默。
周寄北在四年里只见过他爸三回,电话打得也不多,不过生活费倒是每个月都会寄回去。他当初那么决绝地逼迫自己,斩断了一切后路,而时间在推移中,使得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不能说冷淡,但也绝不亲密。
水龙头的开关被拧紧,周鹊双手沾着水滴,周寄北刚想张口,他已经顺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爸,您就睡这儿吧,被子床单都是新的.....“周寄北坐在轮椅上,他前倾着身体,俯身整了整被角,周鹊没应声,周寄北觉得奇怪,回过头去,看见周鹊捏着一张纸条走了过来。
“寄北,这个地方离你这儿远吗?”周寄北接过一看又推了回去。
“不远,怎么了?”周鹊点点头,然后将纸条仔细地对折了一下才放好。
“我听人说这地方买东西好,想去给你买些吃的,我看了看你的冰箱都是空的.....”周寄北心里一紧,牙齿下意识地咬了口嘴唇,他再张口,声音竟都不受控。
“不用买了,我叫人送就行。”
周鹊听了直摆手,他说:“还是要自己挑过的才放心,没事,我自己去就好。”
周寄北匆匆低下头,手推着轮椅像是要逃离似地往外跑。直到他头靠门板,感觉到胸腔内呼吸胀痛,心脏收缩猛烈,他才敢闭上眼睛。
黑夜漫漫,而一夜长过后,就到了早上。周鹊醒得很早,他轻手轻脚地走去厨房,拆了带来的手擀面给周寄北做早饭。周寄北几乎一夜没睡,膝盖处的疼发作了一晚上,他不停冒汗,无奈之下只得半夜爬起来,拄着拐棍去浴室擦身。这几次三番地也根本睡意全无了。
他面色难看,眼下青黑严重。他慢慢吞吞地推着自己去餐桌旁,周鹊一见他的脸色,立马蹩紧了眉,周寄北几句话就轻飘飘地带了过去,话题一转又说:“爸,我已经叫了车,等一下师傅会送我们去。”
“别去了...寄北.....”
“没事,我陪你去,我也正好想逛逛。”周寄北仍然面上带笑,但口吻却不容拒绝。
“换个衣服,咱就走吧。”
.市场内
今天是工作日,所以人流并不多。周鹊在身后推着周寄北走,他怕周寄北冻着,特意拿了块毛毯盖在他的膝盖上。周寄北很久没有来过这儿了,平日里,他缺什么,下面的人都会替他买齐。乔琰之也会每周来一次,所以他感受不到这些烟火气,他始终还是躲在自己的金钟罩里,不与人触碰。
“寄北,这个好不好?”周鹊搭着周寄北的肩,样样都拿来问他。周寄北是一个多么冷淡的人,此时却沉足了耐性,有问必答。他们推推走走间,时不时低声说上几句,关系似乎在很短的时间里被拉近。
“我要半斤面粉。”周鹊刚伸出手的刹那,和另外一只手不经意地碰触在一起。周鹊抬头,眼神蓦然一亮,音调都不自觉地上扬道:“琼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