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元秋低垂的长睫颤了颤,慢慢向镜中看去。两人交颈而并,是亲密无间的样子。她面上红潮稍退,眼底不合时宜地现出一丝迷惘,略一咬唇,轻声说道:“有。”
那一瞬她眼前仿佛掠过青碧的剑光,心口隐痛传来,血顺着剑锋滴落在雪上,肆虐的风声中她听见有人说:“……竟是这样,你的心,原来并非完全是空的。”
景澜闻言微怔,缓缓将她放开。洛元秋旋即转过来,恍惚有种彻悟般的释然,她闭眼用力搂住景澜的腰身,好像这样才能将痛楚压下:“你一直都在。”
从未想过能从她口中得到回应,景澜脑中登时一片空白,但闻心跳声如擂鼓,周遭一切仿佛全都消失不见,唯有怀中人是如此的真切。
景澜不知所措地任她抱着,察觉腰上手臂越箍越紧,她抬手轻轻在洛元秋后背拍了拍,独占的念头化为满腔欣喜,心中越发翻腾,情意几乎难以抑制,却被外间宫人的一声“大人”硬生生打断了。
腰上力气骤然一松,洛元秋睁眼放开她,清明无比道:“你该走了。”
景澜哪里舍得与她分开,缓了缓后,又恨又爱地亲了亲她的眼角,道:“等我回来?”
洛元秋点了点头,景澜深吸了口气,将一块玉牌拴在她腰上:“带着,若想在宫中走走,记住别往北去。”
说完正要走,洛元秋却拉住她的袖角道:“回来。”
她为景澜整了整衣襟,抚平皱褶,大概是想学着她方才为自己穿衣时的情景,奈何手法生疏,笨拙一扯就当是理好了。景澜扑哧一笑,到底没忍住,在她脸颊上重重一亲。
洛元秋脸顿时红了,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片刻才后道:“去吧,我会等你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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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澜走后,洛元秋推开窗扉,望着满园雪景出了会神。
今日难得雪晴,稀薄的日光落在雪上,晃出眩目的白光。从此处看去,宫阙楼台隐没在冰冷的晨雾之中,像是坐落在云端的仙宫,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她情不自禁按了按心口处,正当要合上窗时,目光一凝。
几片雪轻柔地落在她的眼前,如同被什么东西托着般,始终不曾落下,闪烁着微渺寒光在半空旋转飞舞。
雪花倏然化为一只冰色的蝴蝶,扑扇着双翅从窗缝中飞进屋里,最后落在妆台铜镜前。
洛元秋走到镜子边,伸手去碰蝴蝶薄脆透亮的翅膀。蝴蝶飞起躲避,不过才飞到半空,却像被人攥住了似的,突然停止不动了。
她向镜中看去,镜中倒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紧攥的指缝中透出一点冰白色,像是蝴蝶薄薄的双翅。
两人隔镜相望,面目模糊的男人似乎笑了笑,道:“倒有些意思。”
说完他再度收拢手心,指间的冰白消失不见,铜镜前的蝴蝶化为冰屑无力飘落下,在妆台上的木梳旁留下几点水迹。
洛元秋若有所思道:“原来是你。”
镜中那男人说道:“是我,也不全然是我。”
“你就是冥绝道的教主?”洛元秋冷冷道,“昨日我已见过你的手下,你们从前一路截杀我的旧账还未来得及算。”
男人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来找我?我们当面算一算如何?”
洛元秋眉头紧锁,镜中那道人影慢慢淡去,她一把推开窗,毫不犹豫地翻了出去。脚踩在厚实的积雪上,她一路越墙攀瓦,仅凭一丝若有若无的感觉,从朱红宫墙下掠过,向着朦胧寒雾中的殿宇飞奔而去。
路上洛元秋不曾见着有人巡视,然而越向西走,雾气就越重,那些远看如琼楼玉宇般的宫殿,靠近了才发现早已破败不堪,又经风历雪,在浓雾中透出凄冷森寒之意,令人如身处幽冥。
她悄无声息地从这片宫殿经过,越过一座低矮的小山,来到一片荒地里。昔日的亭台楼阁只剩下残垣断壁,雪中残砖碎瓦铺了一地,在与世隔绝的孤山下被乱草所覆。
倘若洛元秋稍通些世故,便能发觉这其中的不对如此富丽堂皇的殿宇中何来这么一片破旧的宫殿,且这宫殿旁竟无人巡视。这座山也十分诡异,显然是被废弃已久,许多年都未有人踏足。
宫中殿宇历年都有工匠修葺,绝不会任由这样一处地方荒下去不管。此地分明是被阵法所掩,寻常人难以进入,才得已留存至今,至于为何荒废不顾,却不在洛元秋的考量中。
她尚未明白何谓权势,也不懂什么是富贵。多年山中修行,住不过一屋,睡不过一床,若是没有也不强求。纷扰世人的功名利禄于她而言便好似过眼烟云,远不如在树上睡个懒觉来的强些。
故而当洛元秋看到此中情形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不曾多想,只是发觉附近有阵法掩形,便涉雪而过,来到当中一条石板铺就的小道上。
这条路居然十分干净,两旁雪砌在一边,无声之中辟出条道来,像有意引人前往。
洛元秋甫一踏上去,自耳畔瞬间涌来一股寒风,像是许多人在低声交谈。有那么一霎,她好像看见山上样式奇异的庙宇沿山铺下,飞檐重重古朴森严,以拱卫之势将此地环绕在其中。
她站在原地怔愣片刻,抬头再次看去时,四周寂雪清冷,只余一地残瓦枯草。
洛元秋觉得自己不会看错,她猜想那些虚影大概曾是建在此地的庙宇,至于它为何仍能出现,却不得而知。
就在此时,一只冰色蝴蝶穿过雪地飞来,在她面前忽上忽下转了几圈,旋即响起一道声音:“来这里,我就在此处等你。”
蝴蝶换了个方向,朝着路尽头飞去。洛元秋顾不得琢磨那些虚影为何出现在此,当机立断快步跟了上去。那蝴蝶时不时在空中绕个圈,像是在等着她。行路至此,洛元秋眼前出现一座已经倒塌的石塔,大半被埋在深雪中,砖石散落满地。
石塔残基上站着一个身形微伛的老人,他生的慈眉善目,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拍着身旁那座积满土灰的石台,微笑道:“我知道你手上有一把神兵,但现在还未到用它的时候,暂且收一收罢。”
洛元秋指尖碧光隐隐,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番,道:“之前镜中那人是你的影子?”
在她打量老人的时候,老人也在打量她,半晌才答道:“不错,那的确是我的影子。”
“几百年前,我行经此处时,还是梁国都城,那时也不叫长安。梁王慕道久矣,便召集手下能工巧匠,想仿照古越国,在这城中造起一座白塔,又命阵师布下御守之阵,以求庇护子孙后人。但这塔建成后不到十年年,梁国便消亡了。”
他笑了笑,漆黑的眼中闪过一道光,竟不像个暮年老者:“自那以后,战乱四起,天下苍生俱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人如草芥,朝生夕死;命如浮萍,终日难度。哪怕是修行之人,也难逃这乱世大劫。而我,便是从那时起来到了阴山。”
洛元秋静静听着,手中青光凝起,化为一柄长剑。
“你呢?”老人好像没看到一般,依然笑得和蔼,“你为何要进入阴山腹地,孤注一掷行险绝之事?你所求又是为了什么?”
洛元秋一步步踏上台阶,剑尖指地淡漠道:“找人。”
老人屈指朝她一点,道:“若要寻访长生之法,需向阴山行去。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你我都是从那里出来的人,更无需相瞒。阴山一行,于修士而言,不啻于脱胎换骨。昨日清晨我见你神机外泄,知你已化境圆满,以至叩问天心。你何不将你的影子召出来,也好让我看一看……”
剑光飞掠而过,荡开石台上的灰尘。老人不慌不忙避开,只手轻轻一挥,扫开地上尘土。他两指夹着剑锋,意味深长道:“我说过,这把剑还不到用的时候。”
洛元秋手腕一转,长剑化为光带旋飞回手中,再度凝为光剑向老人攻去。
剑光轮转,却怎样都难以靠近老人身周。老人一边避让,一边从地下剑气留经的痕迹上踩过,或是以衣袖拂去那些留在塔壁上的剑痕,道:“融符于剑,这本事倒是不错。但若是画不成这道符,你又要怎样呢?凭剑御敌,寻常修士也就罢了,于我而言,这天下所有的剑都未免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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