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有些迟疑——这些东西真的是无主之物吗?总不可能从一开始就这么井然有序地存在于这里吧?
是千岩真人铸剑时顺便开辟了空间,还顺便放了一座宫殿进来吗?还是说这剑自己孕育出了这些东西?
不太可能吧。
可是……不问自取不就是偷吗?
闻衍站在门边,怎么也踏不出那一步。
他一边着急回去,一边又很想给顾剑寒带点有用的药,可心里实在挣扎,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剑寒真的很需要,孟昭之前说他的身体若是没有灵力至多撑不过七年,虽然他现在灵力回来了,但肉身的病弱也可见一斑。三界的药已经被他用得差不多了,渡霜九重宫里的灵药应该也不例外,唯独这里还有新药,只要以后注意好好调养,不让他再受新伤,他就会慢慢好起来。
这对他的吸引力实在太强了。
闻衍内心的道德堡垒正在逐渐崩溃,他一想到顾剑寒冷得全身颤栗的样子就心口骤疼,他扶住门框,目光落在最近的那排药架上。
“闻公子,不进去吗?”
霁青空灵稚嫩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他拢着袖子站在离闻衍一丈远的地方,神色淡淡地朝他说。
闻衍回头,循声朝霁青望去。
“我师尊生病了,很需要这间阁楼里的药,我可以拿一点回去吗?虽然我现在还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东西,但我师尊有,下次我来的时候再把回礼带给你们。”
“不是说带牛奶糖吗?”
“啊?”
闻衍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说那个……我会带牛奶糖来的,但是不能只带牛奶糖,这宫殿里的东西都很珍贵,我不能占你们便宜,总得等价交换才行。”
“不必。”霁青朝他拱了拱袖子,抬头道,“只要闻公子给我们一点您的心头血便好。”
“心头血?”
“放心,我们不会伤害您的。”
闻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只是付出一点血便能给顾剑寒换到有用的药,这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
他甫一点头,祭红便从黄花梨木梯口钻了上来,蹦蹦跳跳地到了霁青身边,与他一同抬手结印,两人的卦印重叠到一起变成了繁复的浓黑卦纹,旋转着贴近了闻衍的心口。
闻衍能感到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心口传来,心脏像是被人用无数根长针密密地刺穿,他脸色瞬间刷白,额边渗出冷汗,却坚持着等那滴血离开他的躯体,悬浮在空中,最后落进卦印中心那盏灯黯淡的灯芯里。
那一瞬间,灯芯被毫无预兆地点燃,明亮的火焰在灯盏里跳跃,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芒。
祭红惊讶地叫了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霁青捂着嘴拖下去了。
“多谢闻公子的馈赠,我和祭红便不打扰了。阁内之丹皆为闲置之物,若有用的话请随意拿去,不必有负担。”
闻衍心口还很不适,缓了好久才差不多恢复过来。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木梯口,觉得自己太矛盾太软弱了。
如果顾剑寒知道了,一定会觉得他很不可靠……虽然这是事实。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垂头丧脑地走进去,一排一排地寻找有用的丹药,那些丹药有治腿伤的,有治经脉的,也有舒缓神经的,不过都是调理药,并不是药到病除的东西。
因为那些病因太复杂,想要一劳永逸并不现实,哪怕是在这间药阁里,能做到的也只有长期调理,慢慢生效而已。
但只要能有用便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闻衍一边想着不能拿太多了,万一还不起怎么办,可另一边看这个好像有用,那个好像也有点用,总之只要没有丹药余毒,多带点回去,顾剑寒便越能有恢复健康的希望,于是越拿越多,最后在偌大的药阁里甚至直接扫荡了五分之一。
闻衍看着自己手里的安眠丹陷入了沉思,最后郑重其事地将其放回了药架。
顾剑寒被他抱着应该不会失眠。
闻衍突然回忆起将顾剑寒抱在怀里的感觉,顾剑寒很清瘦,有时间抱起来甚至有点硌手,身上很冷,经常一晚上过去了他的怀抱都会变冰。
但当他安稳地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闻衍总会觉得,他好像拥有了全世界,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虽然看起来是他在把温暖和热意传递给顾剑寒,实际上是他在从顾剑寒那里不知节制地汲取认真活下去的信心和安慰。
他在被依靠,他在被需要。这种感觉真的太珍贵了。
…
“今天我借走的东西我列了一个清单,二位可以上去清点一下,看看有没有出入,下次来一定会凑齐还上的。我们外界可能炼不了完全一样的,但我师尊会鉴品阶,到时间还一些相同品阶相同功效的给你们行吗?”
闻衍和祭红霁青打着商量,那两个小童却十分豪气地大手一挥,告诉他不用还了,他们不差这点东西。
闻衍:“……”
合着三界就他一个穷鬼。
“那这笔账就先欠着,以后要是有什么用着我的地方,比如说想吃点什么糕点,或者想玩点好玩的东西,都可以和我说。”
“牛奶糖!”祭红说。
闻衍轻轻笑了笑,和他拉勾道:“下次来就给你们带,绝不食言。”
“那你下次要早点来!”
“我尽量。”
辞别霁青祭红之后,闻衍便踏上了归程。
他的心跳有些乱,像是有些惴惴不安,却不知因何而起。
他朝百步之外的那扇门疾驰狂奔,耳边呼啸的风声有些凄厉,似乎预示着某种不详的未来。
他没有心思去思考太多,此刻想再多也毫无意义,他只知道要快一点回到顾剑寒身边,否则顾剑寒一定会非常伤心。
他不能让顾剑寒伤心。
否则他和莫无涯又有什么区别。
闻衍用力按下门把手的那一刻,一股比LED灯更加闪耀刺目的白光瞬间笼罩了他,闻衍的身体不受控地往前一跃,下一瞬间,便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他正闭着眼。
意识到这一点的闻衍缓缓掀开了眼皮,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并不是花神祠,也不是冷月峰,而是一个非常偏僻的竹屋。
四面依然环种着湘妃竹,但比冷月峰更密,夜风一过,竹影摇曳犹如鬼魅精怪,疏疏的长叶簌簌地摇,如钩的月亮在横斜的竹枝后若隐若现。
明明还是在初秋,闻衍却无端觉得冷,身体甚至是僵硬的,微微一动都有些艰难。
他的目光从广窗之外的景色上移开,想环顾一下屋内的陈设,一转眼便看见了不远处倒在桌案上的人影,白发如雪,拂了满身。
清浅的月光漫过床榻,漏在竹制地板上,只差一寸,便能触及他朱砂血红的衣摆,却偏偏止在那一寸,把他独自困在晦涩的夜雾之中。
闻衍的五感逐渐恢复,他慢慢嗅出来这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酒气,极为浓重,几乎刺鼻。顾剑寒向来是不饮酒的,更别提饮这种一闻便知很烈的酒,可那单薄清癯的身影闻衍不会认错,这世间除了顾剑寒再也没有第二人能让他这般心疼。
他强撑着从榻上坐了起来,在摇摇晃晃朝顾剑寒走去的过程中逐渐找回了一点行走的实感。他在顾剑寒身边缓缓蹲下来,先是扫过了檀案上大大小小的酒坛,内心闪过一些不太好的猜想。
顾剑寒为什么会突然酗酒?
还是在这样走火入魔的状态。
难道是他离开得太久……顾剑寒真的以为他不回来了吗?还是说有其它的原因,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顾剑寒又被莫无涯和赵恪伤了心?
闻衍危字当头,却顾不上担心自己。他抬手顺了顺顾剑寒的长发,觉得从心口到指尖都细细密密地泛起了疼。
“师尊,你还好吗?”
顾剑寒后脑勺对着他,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我抱你到床上去睡,这里睡不舒服,万一着凉就不好了。”闻衍轻手轻脚地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一手环过他的腰线,一手环过他的膝弯,将他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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