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妇的夫君站出来,“公子离,昨日姜家送来了白帖。”
白帖,也就是报丧用的帖子了,是邀请人去参加葬礼的。
瞿秋离让他把白帖拿过来。
姜家,瞿秋离知晓,在历史上,整个家族出了无数的谋士,算是舟朝的名门望族了。
但是,上天也不是只偏爱他们的,姜家有个天才少年,一岁习字,三岁作诗,八岁便能做出锦绣文章。
但上天给了他如此好的天赋,却没有给他一副好的身体。
那位天才少年从小就体弱多病,走一步都得喘半天,三不五时还吐口血,如今不过十五六的年纪……
英年早逝,天妒英才啊。
其实瞿秋离以前见过那位天才少年一次,大致推断他是先天性的心肺有问题,现代医学可以解决,甚至也有药物可以改善病情。
只是,瞿秋离没法把药带过来,更不可能把药送给少年,只能在心中叹一声可惜。
瞿秋离想了想,他这次是为了弄清楚到底是谁给他建的衣冠冢,反正能确定的是,肯定他认识的人。
而他在舟朝的社交不多,就那么几个人勉强算得上是朋友。
姜家这一辈的长子,姜肃,就是其中一个,而这次的白帖也是姜肃送来的。
决定了之后,他按照帖子中的时间,按时上门,准备参加葬礼。
一代天才陨落,是一件非常令人痛心的事情,但姜家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悲切。
姜家上下一致认为,少年是终于解脱了,他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十多年的缠绵病榻,可不就是解脱了嘛。
“公子离。”姜肃亲自上前迎接,“我原想着你不在城中,送贴告知一声便好,公子亲自来一趟,实在是蓬荜生辉。”
瞿秋离回了一礼,“公子肃不必多言,我与令弟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理应来送他最后一程的。”
“褚家,卫家都来了。”姜肃把瞿秋离带到了客室,“公子离可与他们几位叙叙旧,今日忙碌,恕招待不周。”
瞿秋离想着,这不就巧了嘛,他拢共认识的几个人,今天都在了。
他拱了拱手,“公子肃不必如此客气,尽管去忙,待他日,你我再把酒畅谈。”
姜肃离开之后,瞿秋离就跟褚家和卫家的公子打招呼寒暄去了。
几人年纪相仿,而公子离的身份神秘,他们相处得还算和谐。
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瞿秋离各种观察,这两家都不像是会给他建衣冠冢的样子啊。
还是得慢慢观察。
实在不行,那他就找借口聊起葬礼的事情,顺便往陪葬品这个话题上引。
这也是个办法。
舟朝人重礼。
这场天才少年的丧礼办得十分隆重,最开始瞿秋离还能跟着看个热闹,但后来他就接受不了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方便直接走人,这样太失礼了,但他真的差点吐了。
活人殉葬。
这个词,现代人都不陌生,但现代人也只能说古代人残忍,唾骂几句。
可他们没有亲眼见过这样的场景。
瞿秋离亲眼见了,这岂止是残忍?
两位妙龄少女,穿着丧服,脸上无悲无喜,十分自觉地就走进了墓地里。
她们的家人甚至还觉得这是荣耀,能给天才少年殉葬,这是他们这种小门小户无上的光荣。
可能那两名女子也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反抗无果之后,只能平静地接受。
这或许就是宿命吧!
瞿秋离看着她们依旧稚嫩的脸庞,心里堵得发慌,这个年纪,在现代还是个初中生啊。
为什么要用活人殉葬呢?
他无法接受。
可是面对这样的事情,他却无能为力。
他无法改变历史,就连这样的小事情,他都无法做到。
他试过想要上前阻止,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嘴上像是粘了万能胶。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那两个小女孩走进了墓地,看着墓地关上了石门,看着一抹又一抹的黄土覆盖住了墓地。
直到葬礼彻底结束,瞿秋离才算是解除了世界意识对他的限制。
这是他第一次被世界意识限制行为,以前都还只是打雷警告一下。
瞿秋离望了望天,世界意识?天道吗?
为什么要给他这样的机缘?为什么又要让他见证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这样的场景,对他这个现代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残忍。
他在心里狠狠的唾骂了一阵这世界意识。
世界意识似乎感受到了,一阵狂风吹来,瞿秋离被吹了个灰头土脸。
但瞿秋离难得叛逆,心里不服,依旧痛骂这世界意识没人性。
骂到最后,风停了,世界意识可能觉得瞿秋离骂两句解解气也好,但瞿秋离也放弃了,骂他有什么用呢?
“公子离为何如此模样?”姜肃见他面色苍白又凝重,关切地问:“是否需去看大夫?”
瞿秋离摇摇头,他看了姜肃一眼,“公子肃,你如何看待活人殉葬的问题?”
姜肃怔愣了一瞬,“公子离为何如此问?这不是历来传统吗?”
瞿秋离心中苦笑,跟这些古代人掰扯不清楚。
他们更在乎身份,尊卑,这些所谓的传统礼仪究竟是否合理,是不是太残忍,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就连瞿秋离他自己,如果不是他暗中给自己经营的隐世名声,如果不是他的穿着打扮,长相气度都不像是小门小户能培养出来的,这些所谓的贵族,或许根本不会想要跟他结交吧。
这想法或许有点悲观了。
但也不能否认,大多数情况下,这才是真实的。
再换个角度讲,如果瞿秋离是像小说里那样,魂穿到了某个农户家里,或者奴隶的孩子,就算是他才高八斗,在这个时代,想要出头,比登天还难。
因为他们这种阶级的,根本接触不到那些所谓的世家贵族。
瞿秋离摇了摇头,深色黯淡地回答姜肃,“我只是觉得活人殉葬太过于残忍,或许可以换个更平和的方式,在墓葬中放一些他生前喜欢的东西,他或许会更开心。”
姜肃若有所思,没有回答。
褚家和卫家的公子在一旁听了,难得反驳。
公子褚,“公子离此言差矣,人死后会在另一个世界里,墓地便是他们在那个世界的住所,所以我们才将按照‘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礼治办理。”
也就是按照活人的规格办理,该有人伺候,就得有人伺候,该有姬妾就得有姬妾。
公子卫也赞同,甚至还玩笑道:“等我去了那个世界,我一定要陪葬十个八个美娇娘。”
瞿秋离摇了摇头,三观不同,就算他说破嘴皮子,这些人也无法理解与赞同。
他突然想到,自己那座衣冠冢里,应该不会有什么活人陪葬吧?
他想到,那座衣冠冢很有可能就是这几个人其中的某一位的他建的,他连忙说道,“要是我去了那个世界,无需任何活人殉葬。”
姜肃终于接话了,“公子离为何如此说?”
“这对我来说根本无意义。”瞿秋离非常郑重地回答,“先不说我平日里就不爱身边有人伺候,死了清刚好清静。”
姜肃笑了笑,“公子离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
但这也符合公子离的性格。
公子卫却不太赞同,“那你在那个世界岂不是孤身一人?”
瞿秋离看了他一眼,又说道:“我若是死了,多给我陪葬一些书籍,各地风情志,或者民俗故事就足矣,足够我在那一个世界消遣了。”
瞿秋想了想之后,又施施然地说,“我死后,最好是立一座无名碑,墓中也不要放任何关于我身份的物件,人死如烟灭,来去如尘埃。”
“公子离大义。”姜肃拱了拱手。
瞿秋离在舟朝待了好几天,除了姜肃疑似是给他建墓衣冠冢的人之外,他还没有收集到其他任何有效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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