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死后我立刻反了(38)
太子与百姓,他最在乎的两件东西。太子是他选的君,百姓是他不可辜负的人。
在星夜之下,刚刚及冠的季三青告诉过我。
现在,我逼迫他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他选择了一个,就必须背叛另一个。
这是赤裸裸的明谋,他一定会跳进去的,就如当年的三王爷。
因为他是季三青,是季老丞相的嫡长孙。
这次出行,不带小丫头,只有我们三个老爷们。太守府外和我刚来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大街上空无一人,暗巷之中传来腐臭和呻吟。小竹对那臭气感到好奇,拐进小巷去一探究竟。
回来的时候,小竹扶着墙,在墙根处吐了。
“哎呦——不愧是小少爷,这就受不了了?”
“你怎么能够这么冷静,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这可是人吃人啊!”
小竹脸色发白,愤怒地注视着我。
“那不是人,在大禹国中,大部分的人都不是人,”我言辞冷酷,陈述着京城贵种们看不见的真相,“小巷中的乞丐也好,宛城中的人也好,他们有着一堆好听的名字,农民、百姓、黎民,史书中歌颂着他们,官员们赞扬着他们。不过啊,农民、百姓、黎民,不过就是一个空中楼阁般称谓,无法取代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你不要管史书中是怎样颂扬的,不要管奏章中是怎样粉饰太平的。你到千千万万的村子中去看看,你到京城之外的城池中去看看,你看看那些耀武扬威的小吏,你看看那些吸血虫一般的豪强地主。你就会知道,杂大禹中,大部分人,都不是人!”
“你怎么能够这么说?!”小竹大声驳斥我。
我冷笑出声,深处手指,点着自己跳动的心脏,将自己的过往与被掩藏的现实揭露。
“因为我曾经也不算人。小竹,你知道我之前经历过什么,如果不是选对了主子,我这辈子都无法成为人了。”我将另一个野蛮的世界展现在他的面前,“如果不是季三青救了你,你就会被流放到边疆。我在边塞呆了七年,我知道那些被流放的‘贵族’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些家伙就是猎物,敌国,边塞百姓,边塞驻军,所有人都可以欺负他们,所有人都可以掠夺他他们。有好几次,我们军队缺钱少粮,为了缓解燃眉之急,我也下令屠杀了好几家被流放到塞外的贵族。”
“你……为什么这么做?”
小竹被我言语中的血腥意味惊吓到了,不过他没有被吓到,兀自强撑着,凭着一具没有气势的空壳,质问着我。
“如果我军敢庇护这些人,就是明目张胆地违抗圣旨,皇帝把他们发配到这种鬼地方,本就是不方便在京城中动手罢了,我的主子每年都厚受到几封圣旨,明里暗里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下黑手,把这些隐患直接干掉,以免他们东山再起。不过除非缺钱的时候,我们一般会装傻,假装看不懂旨意,不掺和京城的这趟浑水。而且,我们军队杀人就是杀人,抢钱就是抢钱,好歹能留一个全尸体。如果他们敌军手里,就不单单是劫财这么简单的事情了,所有的女人,还有像你这种长得标致的少年,啧啧啧……”
我口中发出猥琐下流的声音,小竹懂我的意思,忍不住发抖。一旁的季三青表面上没有与我们搭话,实际上在竖起耳朵听,而这正是我想要的。要不是为了说给季三青听,我也不会对小竹这个纯洁的娃子说这些的。
我继续添火浇油。
“相比的饥荒,边塞还算不上什么。七年之前有一场席卷全国的饥荒,我正好是在那时候离京城的。你知道我在路上看到了什么吗?”
小竹苦着脸,明显没有从刚刚的惶恐之中回过劲来,不过我口中的世界是他没有见过的,好奇心促使他竖起耳朵来聆听我的话语。
“那可真是地狱的模样啊。在我离开京城不远,就能看到河中飘着难民的尸体,尸体被泡到发肿,散发出腥臭的味道,香帕也无法掩盖住那种气味,那气味依旧往鼻腔中钻,令你肠胃蠕动,几欲呕吐。再往远走,城池大门紧闭,村庄空无一人,路边倒着骨瘦如柴的尸体,苍蝇围着尸体嗡嗡乱飞,腐烂的尸骸中爬着白色的蛆虫。前往边塞的路上,往往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农田废置,杂草丛生,饥饿的野狗已经吃惯了腐尸,成群结队地在暗中窥视着我们,时刻准备将我们分食。越走越荒凉,越走人越少,越走景象愈触目惊心,一开始,人还能残存一个完整的身体,越向旱灾严重的地方前行,尸体的残缺程度就越高,终于,我们在野外看到锅中被啃食地干净的人骨。
“人吃狗,野狗吃人;人吃鸟儿,乌鸦吃人;人吃人,人吃人。在那场饥荒之中,人在吃尽了所有能够吃的东西之后,将目光转向了无力的老人,孱弱的孩童,顺从的妻子。最后,在灾情最严重的的地方,活下来的都是二十左右的小伙子。”
只要说出结果,过程就已经猜出大半了。孩童女子和老人,死于非命的比率要远高于被活活饿死的,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底层“人民”。
百姓的安居乐业只是表象,洪灾饥荒,剥削战事,天灾和人祸在暗影中窥视着人们,当洪水滔天,当烈日当空,当地主剥削,当战火纷飞,人被迫成为非人,从知礼仪明法度的人类沦为茹毛饮血的动物,奏章中的歌舞升平展现出现实血淋淋的荒诞内核。
四海清平,百姓和乐?翻开史书,平安的年份才是特例,战乱和杀戮才是平常。
这是个吃人的时代,存活下来的人,都是凶手。
在七年前饥荒中活下来的青壮年也好,现在站在这里的你我也好,没有一个是无辜者。
季三青,你真的明白吗?你真的知道,你要为了你梦中的那个天国,付出怎样的代价,背负怎样的骂名吗?
你真的愿意成为老丞相那样的人吗,真的能成为那个冷血的疯子吗?
小竹不傻,他能猜出我是什么意思,想象着我口中的惨象,他某种流露出同情的神色。一直听着的季三青也忍不住目露怜悯。
我看着这对不愧是主仆的男人,几乎要吐血。些上位者的怜悯和同情,有个屁用啊!到头来还是无法理解,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合着我刚刚那么多的口舌又都白费了。
我不欲再多言,跟着主仆二人的步伐,走马观花似的旁观着这个走向死亡的城池。
中轴大街连通整个城池,从一条不算狭窄的岔路拐出,就来到宛城的东边。与其它地方的空寂无人不同,此地人声鼎沸,空气中飘荡着香火的味道。
宛城最大的寺庙位于此地。
周围的香客如织,神色虔诚。从长街的尽头就能看到高耸的浮屠塔,走到近处,朱红的庙门敞开,大门上方的牌匾上是四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十分有气势。
琉璃的瓦,黄色的墙,寺庙中的佛像庄严亲切,高高在上地悲悯着祂无路可退的信徒。
季三青跟着季老丞相信佛,他同着信徒一起拜佛。我和小竹对这些怪力乱神不屑一顾,立在庙门外等着他。
小竹敏锐地观察到很多信徒在离开寺庙的时候,手中都会小心地捧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那是什么?”
小竹现在已经很习惯不会的问题都问我了。
“那是圣水。”我告诉他,“供奉这尊佛像的寺庙中都有神童,神童撒的尿就是圣水。”
“这……真的有用吗?”
“鬼知道呢?”
我一声嗤笑。
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3
这句话,是在我爬上了官位之后,才能说出的话。
在我还是铁匠的学徒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救我,除了那虚无缥缈的贼老天。那时候,我除了向上天哀乞,什么也做不到。
所以我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穷人能信的,只有神了。”
“只有这可悲的神,还有从神童的几把里,尿出的尿。”
我们此次出太守府的目的很简单,看看宛城到底怎么样了,宛城老百姓过的到底是怎样的日子。这一路上我不断的给季三青灌输底层人民苦难的一面,企图让他放弃对新王的忠诚,转而坚定自己一心为民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