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过白石(25)
被这目光刺激,萧白石手脚不受控地片刻酸软,强撑着自己的理智不崩溃。他的父亲是一座山,从小便被他仰望着,他没做过违逆萧鹤炎意思的事。
除了喜欢应长风。
而现在萧鹤炎因为他并不相信的“闲谈”对应长风动了手,萧白石不合时宜地生出些做个英雄的念头,或许说得夸张了些,他只想保护应长风——他答应过自己的。
萧白石解释道:“应公子是父亲珍视之人,终日困在山上,又不得修行,日子长太难熬了,我得空替他带两本书看一看而已。父亲告诉我的不该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对他透露过,他也……他没那么多心眼儿。”
“真是这样么?”萧鹤炎并没相信,只收起了方才的尖锐,嘲讽道,“看来我还误解了他啊——但是白石,他算不上我珍视之人。”
萧白石后颈一麻,心道:可你不是自己说要和他共度千年,难道也在骗人吗?
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了,萧鹤炎摇头道:“你才是我与辛夷的延续,是我在这世上最关切的孩子。应长风不过徒有一张皮囊,我做错了。”
萧白石没听懂他叹息般的道歉,也不知在对谁。
每次他提起“辛夷”的名字,再加上翠微山如今随处可见的辛夷花,无处不显出十二万分的用心。这时听了,萧白石因为灵识深处的内丹之力鼻酸,又忍不住想:可你对应长风那么好,是假的,还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
往者不可谏,萧白石都懂的道理,他会不知道吗?
只是还未想好说辞回答,萧鹤炎迎着沉沉夜色,向他抛出了一个更重的问题:
“白石,我知道你爱慕应长风,对不对?”
这句话像耳畔炸开的第一声春雷,天边有星辰闪烁,光亮匆忙地落在了萧白石的肩膀。他灵识内猛地因为“爱慕”二字抽痛片刻,继而又迷茫地想:想吻他,想逗他笑,看见他甚至会起欲.念……这是爱么?
爱不是简单的喜欢,占有,无限包容,它兼有这三者的长短处,又将它们反复放大拉扯,最折磨人,也最应该首先被摒弃。
萧白石知道自己尚且能够去爱一个人,但应长风能吗?
江湖中那些说他“断情断念”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那应长风吻他的时候会想什么;是假的话,应长风……某天也会真心与谁相爱相知么?
这想象让萧白石毫无预兆地嫉妒起了未来应长风会喜欢的人,他沉溺在那个吻里,应长风替他斟茶的手腕,露出来的骨节漂亮的脚踝,撩拨他若有似无的眼神——这些都不辨真假,那他真的喜欢一个人时,又会是什么样?
他良久不再回应萧鹤炎的疑问,对方心里却已经有数了。
萧鹤炎上前一步,按住了萧白石的肩膀。
他以为这就是父亲说的责罚,心里的忐忑猛然跌到最低点,竟能鼓起勇气迎上了萧鹤炎的动作,颔首道:“是。”
这次愣住的成了萧鹤炎,萧白石又说了一次:“是我爱慕他,父亲,和他没关系。”
“没关系?”萧鹤炎逼近他,三字几乎咬着牙说出来,追问道,“若他想利用你呢?他引诱你,故意让父子反目呢?你想过没有?”
萧白石急切道:“我不会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萧鹤炎退回原处,伸手安抚过萧白石道,“但应长风不是普通人,他的心思你真能保证自己能了如指掌?”
“……”
萧白石偏开头,暗道:那我只要不骗他,他就算骗我心里也会有愧疚。
这沉默让萧鹤炎以为他接不上话,乘胜追击道:“你对他的喜欢要被他知道了,只会成为你的软肋。因为应长风不会像这样喜欢你。”
比起言之凿凿的教诲,后面笃定又语重心长的话让萧白石登时如遭雷击。他呆立在原地,哪怕想过这种可能,此刻通过第三个人的嘴说出来,居然比他演练过数百次应长风会如何拒绝他还要伤心。
“……是吗?”萧白石喃喃道,“不会喜欢我啊。”
可他不是千年寒玉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被捂热,他握着我的时候是暖的,会笑,还会用一点小礼物来无关紧要地调侃……
和他一起的时候,萧白石无疑会沉浸在没边没际的快乐中。
那怎么会一点不喜欢呢?
萧鹤炎冷道:“你根本不了解应长风。他在乎的只有剑术,至高无上的剑道终极,在离火剑门是如此,在东暝观也是如此——白石,你忘了他是清心道中人了,清心寡欲,苦修断念,于他而言‘爱慕’二字就是对本心的玷污,就是自甘堕落!”
几句话接连攻心,把萧白石打击得无地自容,不敢置信两人之间所有细枝末节对应长风无关紧要。
既是无关紧要,他又何至于此?
心中始终没有真正信萧鹤炎的话,萧白石有气无力地点了下头,仍然失落无以复加,小声道:“我知道,父亲,我不会……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凡事多留一个心眼儿,白石。”萧鹤炎望向远方十丈莲池寂静的练功场,“宁可自己负了别人,也不要轻易交付真心。”
“……”
“应长风不值得你喜欢。”
这夜,萧白石失魂落魄地回到云中迹。
赤豹在院子里睡到一半,见他回来赶紧上前迎接。他捋了两把赤豹的皮毛,颓然坐在院内藤椅中,从怀中摸出那块朴素的石头。
因为术法,石头表面安静地闪着明珠似的光。
萧白石捧着它小心翼翼地贴在眼皮上,那点冰冷润物无声,一直递进了他灵识深处,接着又被一团微弱火焰包裹,安静地融化在不知名的地方。
直到萧白石再也感觉不到。
“不行……”他的神智前所未有地清晰,全无在乎自己,只心惊胆战地想,“父亲笃定岳辟川这些话暗指应长风成了他安插在翠微山的内应。以后不出事则已,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必然被父亲……现在一点疑心尚且重伤了他,到那时必然有性命之忧!”
有个声音冷漠地反问:若应长风当真只为了利用你,加害你父亲呢?
他将所有的情啊爱啊抛诸脑后,顾不得自己对应长风的喜欢有多炽烈,抱着赤豹,像对它,也像自言自语:
“他不会的,我相信他不会。”
第23章 再想往日
本来很急迫的事,但萧白石没想到会就此耽搁到开春。
风满楼一叙,萧鹤炎表面信了他的赌咒发誓“不会告诉应长风不该说的东西”,可能他认为萧白石所有和他的对话都“不该说”,仍是先被禁足在云中迹。等萧白石刑满释放,跑上兰渚佳期急切地想知道应长风伤势如何时,却被迎面的结界打懵了。
不同于此前半软化的禁锢,这次真正是一个囚笼,竹屋、花树连同后院的小径好似凭空消失,四处都摸不着。
萧白石绕着兰渚佳期转了一圈也没找着开启的阵眼或者机关,他不知应长风在里面的状况,也不懂他能不能看见自己或者得知外面的讯息。他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晃,最终红雀通风报信说萧鹤炎来了,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他走时留了个心眼,手指一弹在原本的院门处加上一道咒符,几缕青草随风颤了颤,短暂地沾染萧白石的灵识后将感官“借”给了他。
萧白石暗道若萧鹤炎不发现,说不定能就此看清他是如何破解结界的。
哪知当他含着一片遮蔽身形的障目叶,蹲在树梢等来萧鹤炎时,对方萧鹤炎凭空迈入一道光墙,接着身形就消失在了炫目的光晕中。
萧白石:“……”
居然是只能由他父亲自己解开的“雀笼”——这东西被萧鹤炎放在空山朝暮得有一百年没动过,为了关应长风,他倒是煞费苦心,看来这次果真动怒了。
不由得萧白石耍点小聪明就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