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归大惊失色:
“公子!您在说什么?奴婢是祁府的家奴,还能到哪里去?是奴婢服侍不周,您要赶我走吗?”
夏薰放缓语气,尽力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
“脂归,你不是庆州人吧?你祖上,应该有胡人的血统。而且,就是你把我和祁宴的行踪,透露给陈县公的手下,对吗?”
脂归的长相是典型的中原人,可夏薰近距离看过,她的瞳色很浅,这分明是胡人的特征。
脂归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声音,语无伦次道:
“奴婢、奴婢的曾外祖母确实是胡姬,公子眼睛真尖,这都被您发现了……只是,奴婢没有接触过陈县公的人,奴婢身份卑微,怎会认识如此大人物呢?公子只怕、只怕是在于奴婢说笑吧!”
夏薰淡淡道:
“如果不是有人告密,那群岭南人怎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追上我们的马车。知道我和他的去向的,除了祁回,就只有你。祁回宁死都不会背叛祁宴,所以告密的人,只可能是你。”
脂归目瞪口呆:
“公子……您……您……”
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夏薰明白了大半:
“你不用为自己开脱,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想证实我的想法,到底是不是对的,如今看来,果然是你。”
脂归慢慢垂下头,手指紧紧握在一起。
良久后,她自暴自弃地说:
“公子猜的没错……确实是奴婢做的……”
脂归告诉夏薰,就在祁宴动身去庆州前,有一个胡人找到了她,让她想办法跟着祁宴一同前去,路上将祁宴的行踪汇报给他。
脂归起初不肯答应。
但那人许以重金,又拿出脂归的血脉说事,说她明明是胡人后裔,居然心甘情愿给汉人为奴,丢尽了老祖宗的脸。
脂归不认什么胡人祖宗,可那人的话里有一点,着实戳中了她。
她苦苦思索一整夜,还是答应了。
那日在邠州客栈,祁宴决定分兵两路后,她偷偷把祁宴要走的方向写在纸条上,丢到桌子下面。
这是胡人教给她的联络方式。
夏薰暗想,此人想必就是夫蒙檀查。
他竟如此神通广大,能越过重重阻隔,收买祁府的下人。
后来,祁宴和夏薰果然被刺客追上。
“祁大人重伤后,奴婢后悔莫及,心中百般羞愧,被内疚折磨得吃不下睡不着!公子既已猜到,奴婢总算能松下这口气了,公子想怎么处置奴婢,奴婢都认了,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求公子不要将我的死讯告知爹娘,奴婢给您磕头了!”
她作势就要拜。
夏薰拦住她:
“谁说我要杀你?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做?祁宴对下人向来大方,你平常拿的月钱和赏银绝不会少,怎么会为了几两银子背叛主人?”
脂归流下眼泪,哭泣着对夏薰说:
“因为……我再也不想当奴才了!”
第37章 空金榷
脂归含泪对夏薰说:
“我从小就被爹娘买了,到京城做婢女,辗转于各个富贵人家,一日自由都没有!公子,您能相信吗?我来京城十余年,这座城市长什么样子,我根本不知道!就连京中最繁华的中央大道,我都没有去过一次!
“几年前,我又被祁大人买下来,大人是出手阔绰,对奴仆都很大方,可我连府门都出不了,大人赏赐的那些金银财宝,对我而言又有何用?!
“我不服!难道就因为我出身贫寒,就要一辈子失去自由,永远为奴为婢,最后老死在这高门深院之中吗??我不甘心!凭什么?!”
她情绪激动,说得气喘吁吁。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有失体统的一段话。
夏薰平静地看着她:
“……那个胡人答应你,事成之后,他会带你走?”
脂归缓慢地摇摇头:
“不是的……”
她告诉夏薰,胡人只是许以重金,并没有答应她任何事。
夏薰又问: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想趁乱离开祁宴身边,然后带着钱远走高飞?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祁宴手里,他随时都可以把你找回去。如果他小气一些,还可能把你的爹娘告到官府,治他们的罪。”
脂归闭了闭眼,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
“……奴婢顾不得这许多了,奴婢想,这应该是唯一一次能够逃跑的机会……奴婢带着钱,躲到个无人认识的小镇上,从此隐姓埋名过一生,也好过当下人一直当到死。”
夏薰轻轻道:
“祁宴受伤那天,官衙乱作一团,你为什么没有趁机离去?”
脂归睫毛轻颤:
“……奴婢,得知大人和公子受伤,着实于心不忍……何况,这里离庆州已经很近了,奴婢惦念家中父母,实在是……”
夏薰想了想,对她说:
“等到了庆州,你就走吧,这个玉带钩很值钱,你把它当了,换来的钱足够你生活。”
脂归愕然呆立:
“公子、您……您不责罚奴婢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倾囊相助?”
夏薰嗤了一声,答非所问:“倾囊算不上,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
脂归不依不饶,执着地问:
“公子为何要帮奴婢?”
夏薰瞧她一眼:
“你看你,我都故意岔开话题,你平时不是最有眼力的?怎么还问?”
脂归定定望着他,不得到回答不罢休。
夏薰拗不过她。
他垂下头,轻声说:
“从前……我有一个婢女,她也是胡人……”
脂归略有了然,她问:“她和奴婢很像吗?”
夏薰摇摇头:“一点都不像,她要是有你半分聪慧,就不至于落得生死不明的下场……”
他的神色黯淡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勉强提起精神:
“别问这么多了,啰嗦,你就说你走不走?”
脂归犹豫良久,最后,将那枚玉带钩紧紧抓在手里。
夏薰赞许道:
“这就对了,世人只能自渡,你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你只管离去,祁宴不会追究的。”
脂归忧虑道:“公子怎知大人不会——?”
夏薰望着烛火:
“我都能猜到是你泄露了消息,祁宴远比我聪明,估计早就想到了,你看他有责罚你的意思吗?”
脂归愣住了,呆呆地说:
“大人、大人他……”
夏薰轻叹:“拿着东西走吧,权当是你为奴多年的补偿。”
脂归还想开口,他摆手道:
“不用再说,我要休息了。”
脂归五味陈杂,离去前,频频看了夏薰好几眼。
她走以后,夏薰关上房门,往床上重重一躺。
“过不了几天了。”
黑暗中,他喃喃自语:
“过不了几天,我也可以走了。”
第二天,在祁宴的要求下,陈景音要回京了。
她自是不肯,非要等到祁宴伤势痊愈才愿意走。
祁宴劝她:“您私自离家的消息,恐怕令尊大人已经知晓,未免他担心,您还是速速回京为好。”
陈景音只好走了,走得依依不舍。
祁宴送走了她,来到夏薰房前。
这几日夏薰从早到晚都待在房中,门窗紧闭,连最喜欢的锦鲤都不出来看了。
祁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起手想敲门,又把手放下,来来回回折腾三次,最终还是没有敲响夏薰的门。
他隔着窗纱往里看了一眼,屋内光线幽暗,看不清夏薰在做什么。
他停留了片刻,转身离去。
几日后,祁宴接到皇帝的命令,他终于可以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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