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摊开左手。
祁宴亲自为他缠上的绷带已然脱落,被烧得变形扭曲的手指暴露在外。
他曾经被烧得那么重,可大火给他带来的剧痛,远远比不上祁宴施加于他的。
夫人哭累了,在狱卒不断的催促声中,她放弃了。
夏闻亲手所写的和离书被她握得变了形,她一步一摇,跌跌撞撞走出监狱。
她离去后,夏闻的伪装顿时坍塌,他蹲在地上,抓着铺在牢房里的稻草,像个孩子一样痛哭流涕。
夏薰想扶起他,他动了一下,领口松了,有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夏薰捡起来一看,原来是祁宴送给他的梳子。
那天早上,他坐在祁宴家中,吃着槐叶冷糕,觉得自己的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谁能想到几个时辰后,曾经呵手替他梳头的人,会让他家破人亡,锒铛入狱。
他握着梳子的手渐渐用力,梳齿在掌心印下深深的压痕。
他像是在问祁宴,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爹真的害死了你的爹娘……?那你对我说过的话、为我做过的事,想来全是假的了……你难道只是、只是为了报仇才接近我的……?”
夏薰不信,就是死到临头,他也不肯信。
当晚,夏闻入睡后,他叫来狱卒:
“大人,求您替我递一样东西出去,我自有酬谢。”
夏薰口袋里还有几个银锭子,他一股脑全都塞给狱卒。
狱卒掂量两下,收入囊中:
“说吧,什么东西?交给谁?”
夏薰把梳子交给他,对他说:
“你将此物送给祁宴祁大人,就说夏薰让他来牢里相见,他见到它,定会前来。”
狱卒疑惑道:“祁宴是谁?”
夏薰告诉他:“就是主审我们夏家此案的大人,他面容俊秀,眼尾还有一颗痣,这几日他定会来大理寺调取卷宗,还望您替我留心,待他来时,将此物送到他手中。”
狱卒带着梳子走了,夏薰开始漫长的等待。
他整整等了十天。
十天后,他没有等来祁宴,只等到归来的狱卒。
狱卒对他说:
“你说的那位大人确实来过几次,前两回他身边总有人,我没寻到接近他的机会,昨天晚上他终于落单了,我悄悄凑到他身边把梳子给他看,谁曾想他压根没反应,我还问他认不认识你这东西,他说,根本不识得此物!”
夏薰懵了:“……什么……?”
狱卒道:
“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话我可带到了,人家不搭理你,我也没办法!那位大人是没戏了,你想活命,找其他人说情吧!”
夏薰面如死灰,如遭雷殛:
“是了,是了……我怎么没想到?我是夏弘熙的儿子,他恨我还不来及……怎么会来见我……又怎会对我有半分真心……”
狱卒将梳子伸进牢房:
“东西先还你,你还没有别的想传话的人?我可以再替你跑一趟,不多收你的,还跟上回一样的价钱。”
夏薰露出了一个凄凉的苦笑,退回牢房的阴影中:
“不必了……你连它一起拿走吧……”
狱卒打量几眼,见梳子上镶嵌着几枚小小玉石,便欣然收下。
临走前,他对夏薰说:
“我也不白收你的东西,透露个消息给你,你们兄弟俩的案子快判下来了,以我当狱卒多年的经验,瞧那阵仗,结果估计不太好,你们要是还有关系,趁这几天再走动走动吧。”
夏闻本在熟睡,二人方才的对话声惊扰了他,他刚刚醒来,正好听见最后这句话。
他腾地爬起来,冲到栏杆边,急切地问:
“狱卒大人,狱卒大人!为什么这两日就要判下来了?还没人提审我们啊?!”
狱卒挠了挠头:
“我也不清楚,我就是昨天偶然听得几句,主审此案的大人说,证据确凿,不需要再审了。”
夏闻浑身一软,倒靠在围栏上,汗如雨下。
夏薰喃喃自语:
“……他一定恨极了我们吧……”
狱卒见过太多死囚,对此景早已司空见惯,念叨着“好冷好冷”,搓着胳膊离去。
几日后,皇帝亲笔诏令颁下。
做好必死准备的二人,却没有丢掉性命,皇帝下旨,判他们流刑三千里,发配岭南。
第50章 清光减
敲门声响起,夏薰猝然从回忆中脱身。
祁宴推门进来。
夏薰背对着他:“又有何事?”
祁宴轻轻说:
“我……有一样东西想要给你,你刚才走得太快了。”
夏薰侧头,决然道:
“不管什么东西,我都不需要——?!”
他余光扫过祁宴,赫然见到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把夏薰送给狱卒的梳子。
夏薰愕然地问:
“——此物怎会在你手中?!”
祁宴满目憾然,斟酌着语句,对夏薰艰涩道来:
“数年前,我曾任大理寺丞,负责整治狱卒收取犯人贿赂的不正之风,有一个卒子为了不受重罚,主动向我坦白,并把家中所剩所有赃物一应交给我,我就是在那时见到的它。
“卒子说,这是一个犯人托他带给我的,可我自从将它送给你之后,便在没有见过它,我问卒子,为何当时没有交到我手上?他告诉我,当年他觉得那犯人必死无疑,根本没有打算真的替他办事,只是把梳子在身上带了几天,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还骗他说,是我没有认出来。”
祁宴悔恨交加:
“抱歉,当时我不是没有认出来,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晓此事,所以……此后的许多年,我都在痛悔这件事……对不起……”
夏薰想装作无谓,想不痛不痒地说一句“没必要,我早就忘了”。
当他一开口,他听见自己说的却是:
“如果……如果当初你看到了它,你……会来见我吗?”
祁宴顿了顿,将梳子放入他掌中,然后紧紧包裹住他的手指。
夏薰牢牢盯着他,就像夏府抄家时那样。
而祁宴的反应如出一辙。
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与他对视,他的喉头上下滚动,可他始终不发一言。
夏薰不再沉默,冷声问道: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那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他蓦地一扬手,将梳子用力丢到窗外:
“我不需要它了,既然你也不想要,那就扔了吧。”
祁宴的视线紧随着梳子,一起落到屋外的漆黑夜色中。
夏薰向侧走了两步:
“若无事就请回吧。”
祁宴走出房门,夏薰以为他就此离去了,他慢慢垂下头,深深喘了几口气。
窗外是一片茂密的金樱子花丛,方才被他扔出去的梳子,就掉落在低矮而繁盛灌木丛中。
片刻后,他听见窗外似有响动,无意识抬眼一瞧。
原来祁宴并没有离去,而是俯身钻进了花丛。
他弓着腰,徒手在花叶间不断摸索。
他是在找那把梳子。
金樱子的叶片边缘带刺,玉珠就曾被划破过耳朵,它的耳朵上尚且有毛发覆盖,仍被叶子割出一条血口,何况祁宴的手掌。
苍茫夜空中,连月光也被云遮挡,祁宴摸着黑,一寸一寸探过花丛下的土地。
夏薰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一动不动。
许久后,祁宴终于在花丛深处寻到了,他捡它起来,回到房中,再一次把它压在夏薰手里。
他的手心布满细碎的伤痕,指缝里是湿黏的泥土。
他定睛注目夏薰,夏薰也回望着他。
他以为祁宴终于要对他说什么了,但在良久的缄默后,祁宴只是低声道:
“时辰不早了,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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