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印已从最初的焦黑色成为了青色,这是我亲手给林重檀烙上的,他之前一直不肯给我看。原来竟这么严重,几年过去,印子一点没掉。
若非他今日衣服湿透,他多半还要继续藏着掖着。
这个奴印已经长在林重檀身上了,如影随形,再也摆脱不掉。
这时,林重檀忽然握住我手,他将我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又抓着我手贴上自己的胸膛上的奴印,“我已经不疼了,别哭。”
他对我很轻地笑了下。
我咬住唇,手依旧忍不住颤抖,我的手心指腹能感觉到略微鼓起的烙印疤痕。林重檀用手指一点点擦掉我脸上的泪,又低头亲我。
我忍着眼泪,微微仰起头回应他。
—
最后,我也不清楚我是怎么睡过去的,我醒来时,不由地坐起身。大片记忆如潮水须臾涌入我的脑海里,我本来要回邶朝了,但那只胭脂虫忽然从我身体里飞出去,我就去找林重檀。
我是在水里找到他的,他没了知觉,我怎么喊他他都不回应我。再然后,我和他竟在湖水边,草原上,甚至不远处还有一群羊的情况下,就……
等等,那一切是我的梦?还是现实?
我忙转头看向四处,很轻易地就在我旁边看到了林重檀。他就像我之前看到的一样闭着双眸。我立即就低下头,将耳朵贴在他胸膛。
有心跳!
原来真的不是梦。
我又去探他的呼吸,呼吸也有,林重檀没死。
在彻底放心的同时,我也迟钝地察觉身上的酸疼。我低头看向自己,虽衣裳整齐,却不是我来时穿的衣服,至于我露在衣服外的双足,连脚踝处竟都有……
我伸手捂住脚踝,可这行为不过是欲盖弥彰。我甚至没有喝酒,连给自己先前大胆行为辩驳的理由都找不出。
我和林重檀现在在原先住过的毡帐里,我发了好一会呆,才松开手,准备下榻。只是我的脚才踩到软绵绵的地毯,腰身就一只手抱住了。
林重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他坐起来从后方圈住我,语气虚弱无力,“小笛,你又要去哪?你还要丢下我独自回邶朝吗?”
他怎么语气这般委屈?
我一时不敢回头看林重檀,但他居然还把脸贴在我肩膀上,宛若撒娇。我不清楚林重檀此时在想什么,但我知道我在想什么。
在这一刻,我终于肯完全承认自己的心。
想毫无芥蒂在一起的确很难,可林重檀这个名字就如藤蔓,长在我心上。即使我为自己找再多再多理智的不能在一起的缘由,情感上我都是想他的。
人并不能时时刻刻理智压过情感,即使我嘴上不承认,可我的某些行为还是暴露了我自己。
我从没有忘记自己体内的蛊虫,我不主动提起,是因为我始终想跟林重檀有这一点点的联系。
我还爱着林重檀,但我不愿意承认,就像我原来一样。仿佛死死压制住自己的情感,就不会受伤,就算心里还念,面上都要摆出毫不在乎、祝对方和自己各自安好的洒脱模样。
可是当我真的意识到林重檀会死,他会永远离开我,那副洒脱模样便再也摆不出来。
我和林重檀纠纠缠缠这么些年,大部分时间其实都在误会、仇恨和分离中度过。但我和他还有很多年的时间,既然我们都在意对方,那些龃龉与不堪便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我慢慢握住林重檀搂住我腰身的手,几乎是同时,他就凑过来亲我,不过他好像身体不太舒服,才亲了我两口,眉头就狠狠皱起,脸色也比先前更加惨白。
我见状,将林重檀轻轻推开,“你为什么要跳湖?”
他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话题,眼眸转开,但我现在已经容不得他这种动不动就沉默的行径,“你不说,我、我就真不理你了,就算你再跳……跳一百次湖,一千次湖,我都不会救你的。”
林重檀听我这样说,垂着的眼当即抬起。我为了让他相信我的决心,把他的手也给挪开,“我是认真的。”
“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真奇怪,林重檀说这话的语气怎么那么可怜?像是我遗弃了他,我仿佛还能看到他垂下的狗狗耳朵。
他顿了下,神色变得寂寥,“也想试试你当初的感受,才知道湖水这般冷,你那时候一定很怕。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当初太自大了。我原来救不了你,死在水里也算陪着你。”
我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我想骂林重檀是疯子。如果不是彩翁咬住了胭脂虫,我可能都不会发现蛊虫从我身体里出去了,就也不会知道他出事了。
他就真的会一个人死在冷冰冰被人称为情人湖的措曲塔塔湖。
可我对着他现在这个样子,又有些骂不出口。林重檀好像看出我的心软,再度凑过来抱我。我抿抿唇,忽然想起另外一件大事。
“我……你……我们身上的衣服,谁给穿的?”
林重檀这么虚弱,我又昏睡过去……
正在我为猜测而局促不安,毡帐外钮喜的声音突然响起。
“九皇子,您醒了?”
我完了。
第131章 惊蛰(2)
林重檀不知为何发出一声低笑,“自然是我,不过我也只来得及把你抱到这里,就再没力气了。”
他说这话时,唇色都是白的。我虽心里还是窘迫,不大愿意见人,但我需要让钱御医尽快给林重檀看诊。
“钮喜,你进来吧。”我一边说,一边示意林重檀松开我。哪知道他成了无骨蛇,缠在我身上了。我又不敢用力推开林重檀,只能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这样子会让旁人笑话的。”
林重檀眼睫一掀一落,头靠在我肩膀处,“可是小笛我不舒服,身体特难受。”
“你哪里难受?”我听到他这样说,顾不上笑话不笑话,钮喜进来后,我急对钮喜说,“钮喜,钱御医在吗?让他进来。”
吩咐完钮喜,我又看向抱着我的林重檀,“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先躺下吧。”
他搂在我腰上的手一动,转而握住我的手。我觉得我好像明白林重檀在想什么,补充道:“我不走。”
如此一来,林重檀终于肯乖乖躺下,但钱御医看诊完,告诉我的话却不是好消息。
林重檀从下大狱就落了一身沉疴宿疾,这些年他又东奔西走较多,并没有彻底养好身体,再加上跳湖一事,早已经劳损过多。现在他能活着,几乎全靠他身体里的蛊虫护住心脉。
“若再不好好养病,怕是……”钱御医话语顿住,我看了眼毡帐的方向。方才我看钱御医神情不对,特意将他拉出来说话,怕林重檀听到不好的话越发身体不适,可我没想到林重檀病得这么严重。
我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钱御医,一定有办法治好他的,对不对?”
钱御医脸色为难,“微臣不敢保证,他身上有不少伤,最致命一处是心口的伤,微臣仔细看了伤处,若当时再往下一点点,就算有蛊虫,也是回天乏术。宫里有许多名贵药材,还有比微臣医术更高的杏林圣手,也许能治好巫命的病。”
我指甲不由摁进手心,心口的伤是那次林重檀握着我的手将匕首刺进去的,“我知道了,那到京之前,还劳烦钱御医多多照看他,我……我不想他出事,一点都不想。”
“微臣自会全力以赴。”
我决定带林重檀先回邶朝治病,但这之间必有阻力,第一个阻力便来自北国,现在林重檀怎么说也是北国的巫命,还备受尊重,连北国王都十分器重他。我要将他带走,还需要再跟北国王见一面才行。
而且,虽然林重檀先前说愿意跟我回邶朝,但我不确定他那时是一时冲动说的话,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回邶朝,他的身份是个问题。
在世人眼中,林重檀已经死了,我该怎么向皇上、庄贵妃他们解释这一切?
假死,逃往他国,还在他国身居高位,这算得上是欺君的罪。
但无论如何,我不能让林重檀死,我要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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