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直在很轻地摸我的头,试图安抚我的情绪,可我仍然觉不够,最后我很丢人地缩进对方怀里。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檀生,我是不是很恐怖?我亲手、亲手杀了太子,其实我不应该自己动手的,我该把他交给叔祖父,即使是造反,也不该是我动私刑杀了他。我……我杀人的样子,把钮喜和宋楠都吓到了。还有,刚刚颂颂指责我杀了太子的时候,我心里竟没有半点愧疚。”
说着,我忍不住闭上眼,将头埋进抱着我的人脖颈间。
事实上,如果不是皇后和长公主相继自戕,我不会想起太子。可现在想起,我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骇人,我当时抓着刀给太子刺了好多刀,即使钮喜已经告诉我他死了。
滚烫的血溅了我小半张脸,顺着下颌往下滴。
我的脸倏地被抬起,林重檀的手指贴着我的脸颊,他眼睫下的双眸似聚着光,“他是不是说了什么话?”
“你、你怎么知……”我话说到一半,生生停住。
不行,我再说下去,林重檀就会发现我知道他在天牢里遭遇了什么,那是他的伤疤,我绝不能去揭开!
林重檀的指尖摸摸我脸,像是在哄小孩,“我听你说是你杀了太子,就可以猜到一二。以你的性子,很难会亲手去杀人,他肯定说了什么,激得你动手。我想他多半还是故意激的你,死在你手里,比当众受极刑要好得多。小笛,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不想说。
可林重檀不肯让我逃过这个话题,他是聪明人,没那么容易被假话骗过去,最后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把太子跟我说的话讲出来。
我怕惹林重檀伤心,速即向他保证。这件事绝不会影响我们二人的感情,我也会把这件事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他没有做错什么,做错的人是太子。
可林重檀的反应却很奇怪,他先是露出嫌恶的表情,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竟笑了起来。我鲜少看到林重檀这样笑,这是一种极其舒展的笑。
他素来笑得自持,大笑几乎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可他这次居然大笑,还边笑边抱我抱得更紧。
“檀生,我……”我以为我把林重檀刺激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刚想慎重道歉,他就吻住我。
其实我原来不喜欢接吻,觉得黏糊,甚至有点说不清的恶心,两根舌头交缠在一块,津液相融。可渐渐的,林重檀亲我的时候,我总觉得酥酥麻麻,甚至腿都会有些站不稳,浑身发软。
这种反应在种蛊虫之前就有。
我手指不受控制地捏紧林重檀的衣服,等他放开我时,我更是忍不住分开唇喘气。他看着我,忽然又亲我一下,好在这一下只是一碰即分,如鹅羽扫过。
“小笛,太子死前表情是不是很难看?”林重檀问我。
他怎么又知道?
难道胭脂虫还有透过我看到其他人的本事?
我迟疑点了下头,犹豫半晌,还是将心中疑惑问出。
林重檀唇角微勾,“因为他输得彻底,他是故意编出那种话来测试你的反应,想知道你在听到我受辱,会怎么做,结果你因为我杀了他。”
等等,编出那种话?
我愣了一下,手立即抓住林重檀的手臂,“你说那件事是假的?你没有被……”
看到林重檀颔首,那瞬间,我脑海里闪过的念头是太好了。
这种庆幸席卷我全身的同时,我双臂搂上林重檀的脖子,我紧紧地抱着他。
我没有一丝因被骗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全身心都在高兴。林重檀没有被那些死囚侮辱,这件事真的是太好了。
我抱了好一会,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你怎么出来的?父皇放你出来的,还是你逃出来的?”我松开搂着林重檀脖子的手。
他已卸掉易容,我端详他脸色,不像是受了酷刑的样子,身上也没缺胳膊少腿。
林重檀手还搂着我,眼里仍带着笑意,“自然是被放出来,小笛以为我有能从天牢逃出来的通天本事吗?”
这说不准,我已经觉得林重檀命大、本事大到超乎常人的境界了。
不过他说是皇上放他出来的,我还是应该相信他,只是皇上明明先前还很生气,“父皇怎么会放你出来?我都还没来得及求情。”
“陛下宽宥,饶我不死,只是我以后只能靠九皇子殿下您养了。”
“什么?”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林重檀将我手包在他手里,“我还不能恢复身份名字,现在只是你身边的一个普通伴读,为期三年。这三年里,我需要用这个身份去查清楚柴一辉的事。
如果我恢复自己的身份,就会打草惊蛇,柴一辉一小小驿丞,敢贪下这么多银两,后面定有大蛇,我要这条蛇揪出来。”
他伸手将旁边桌上瓷瓶里的花折断,揉进自己手心,等他松开,花瓣凋零衰败,“这条蛇没了,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
“不过这三年我的月例银子多与少都看小笛的心意,小笛不想给,我就没有月例银子。陛下也说,如果小笛不要我这个伴读,我还是要回去蹲天牢。”
“小笛,你要我吗?”林重檀问我。
我不自觉地离开林重檀的怀里,称得上正襟危坐地看着对方。我看了许久,林重檀一直没有催促我,他很有耐心地在等我的回答。
“檀生,你是自愿的吗?”我不禁问。
我知道皇上是为了邶朝好,为了我好,所以故意给林重檀这样一个任务,可我总觉得对林重檀不公平。
他没有做下奸淫未来太子妃,杀探花郎的事,但在天牢受尽酷刑,废手,烙印,众叛亲离,流放……
还有当初林重檀游街的时候,百姓们都很义愤填膺,拿臭鸡蛋、菜叶子砸他,甚至有人对着他泼了一盆腥臭的狗血。
不止这些,道清先生也死在那日。
林重檀亲眼看着道清先生倒下去,可他却没有办法接近自己的老师,只能被十六卫摁进脏污的雪水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荣华一朝如烟散,只剩下残酷的、漫长的折磨。
我忽然觉得我没有颜面去让林重檀做那些为邶朝好,为邶朝百姓们好的事。
林重檀好像看破我的心思,问我,“还记得那年你在姑苏问我,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我记得,他回的是——
“我非靖节先生。”
或击壤以自欢,或大济于苍生,靖节先生选的前者,而林重檀选的是后者。
“我年幼时读《感士不遇赋》,曾在心里发誓我绝不做靖节先生。我要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如果天荆地棘,我牺牲一切也要拼出一条路,若是没有明君,我就自己立一个明君。”
林重檀说这话时,面容上是旁人一眼就能看得出的傲气。他年少就成名,其才华可以用斗南一人四字来形容。
他眼神落在我身上,眸里的光仿佛映进一个我,“所以小笛不用觉得如何,小笛只要长长久久心悦于我就好。”
第142章 春分(7)
不知道为什么,我喉咙莫名干涩得很,说不出话,只知道看着林重檀。他仿佛能洞察我的心,没有要求我给他答复,而是将我再次搂进怀里。
偏殿里只有我和林重檀两个人,外面似乎又下雪了。雪花簌簌落下,静谧幽雅,我们什么都没做,只静静地靠在一起。
原来在太学的时候,我们也曾这般依偎在窗下,那时不敢将菱花窗全部推开,怕被外人看见。只开半扇,任由徐风卷进来,钻进宽大的衣袖里。
并非亲历,我万万不敢相信我和林重檀还有这样的一日。我们还能像这样抱在一起,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也觉得极好。
我们之间有误会,有死亡,有伤害,有痛苦,很多次我都觉得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林重檀了,就算不是生死将我们隔开,期间发生的事情也让我以为我和林重檀不可能在一起。
现在我靠在他怀里,听外面下雪的动静,方明白顺从心意是让人心静的一件事。
我……我想跟林重檀白头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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