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道清先生的模样,放在腿上的手不禁握紧。如果当初也有人替我说一句话,有人真心爱护我,该多好。
如果林重檀死了,道清先生一定会很伤心吧。
心里想着,鼻尖开始泛酸,我擦了下眼角的泪,将车窗重新关上,“宋楠,走吧。”
马车悠悠向前行,道清先生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从外飘进来。
我刚回到华阳宫,钮喜就告诉我太子来了。
“他来了多久了?”我脱披风的动作一顿。
“有小半个时辰了,太子殿下问起您去哪了,奴才只说您出宫了。”钮喜说。
我嗯了一声,将脱下的披风递给钮喜,走入南殿前,我吩咐他去端点心,说的全是太子喜欢吃的。
去东宫那么多回,我对太子的喜好也算了解。
“对了,叫御膳房送奶茶过来。”我又补了一句。
“是。”
我独自进了南殿,一眼就看到正懒散坐在椅子上的太子。他许是等我许久,眉眼情绪淡淡,像是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太子哥哥。”我唤他的同时,向他走过去。
太子撩起眼皮子看向我,他先将我打量一遍,才语气不祥地问:“从哪回来了?”
我走到他跟前才停下脚步,“天牢。”
太子眼睛微微一眯,“去见林重檀?”
“嗯。”我知道我去天牢的事情瞒不过太子,所以一开始就不准备撒谎。
钮喜这时送点心上来,我被宫人伺候着洗净双手后,主动用公筷夹起一块太子平日最爱吃的点心放在太子面前,“太子哥哥,你尝尝这个。”
太子瞥我一眼,“讨好孤?”
我抿唇没有说话。
太子也没有再说什么,把我夹给他的点心吃了,不过其余点心碰都没碰。我看他没有碰,干脆自己吃起来。
吃到一半,太子伸手扣住我的手腕,“够了,你要撑死你自己。”
我把口里的那口咽下,慢慢说:“撑不死,太子哥哥,我今日看到有人敲登闻鼓了,好像是林重檀的老师。”
“不用管那老不死,想翻案,想得美。”太子提起道清先生,话里尽是轻蔑。
我转头看向太子,“那父皇会见道清先生吗?”
太子说:“如果见了,那就送他们师生一起上路。”
我沉默一会,说:“我不想牵连无辜人。”
御膳房的奶茶这时也送到了,太子让宫人把奶茶放到我面前,他不爱吃甜食,东宫的奶茶每次也只有我喝。
他等我喝完,仿佛意有所指地说:“弟弟,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心软,生于帝王家,怎么能心软。心慈者,成不了大事。”
“我也没成大事,此生当个闲散王爷,辅助父皇和太子哥哥便够了。”我低声说。
我这句话说完,下巴忽地被捏住。太子突然伸手,让我愣怔了下。我看着他,刚想开口问他做什么,就看到他另外一只手拿起手帕,像照顾孩童般给我擦了擦唇,“怎么吃东西跟猫似的,还沾在唇上。父皇准备让你离宫开府了?”
太子不愧是太子,我只说一句话,他已猜到某些事。
“嗯。”我说完发现太子还没松手,很不适地补了一句,“还没擦干净吗?”
我并非孩童,太子这种照顾让我不舒服。
太子缓缓收回手,“开府也好,那父皇有没有提你的婚事。”
“还没有。”
太子阴柔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极真诚的笑,说的话也像兄长对弟弟说的话,“婚事的话要好好挑,太着急可不行。”
我并不着急,也对婚事毫无憧憬。不过这些话,我不准备跟太子说。
-
皇上并没有见道清先生,而道清先生也很坚持,每日都去敲登闻鼓,跪到第三日,道清先生晕了过去。
宫里终于有人出来,但不是带道清先生进宫,而是奉皇上的口谕将道清先生带离。其中还有御医,给道清先生治病。
皇上不想见道清先生。
发现林重檀杀探花郎、奸淫太子妃的人是太子,如果这个案子是冤案,那就意味着太子撒谎。
而道清先生又曾是皇上的太傅,有师生情分在里面。
因为皇上不可能见道清先生,但皇上估计也没想到道清先生竟然那么固执。
道清先生在病倒后,没几日又撑着病体去敲登闻鼓。当日,皇上召见太子,太子听召后,叫我去东宫一趟。
我一看到太子的表情,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父皇是不是不准备杀林重檀了?”我刚问,太子就把手里的东西砸了。他手里是番邦国最新上贡的贡品,但被他转眼就砸毁。
其实我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从看到道清先生开始。在皇上眼里,死的人是探花郎,被辱的是未来的太子侧妃,所以此事有转圜余地。
“那就不让林重檀死了,父皇既然叫太子哥哥去,想来也是为难,他希望给道清先生一个面子,但也要顾及太子哥哥的心情颜面。流放吧,让林重檀跟林家的人一起流放,但他不同,他终生都要待在流放之地。”我对太子说。
第75章 寒露(4)
其实死对于一个人来说,有时是解脱。一个人死了,没多久,其他人就会忘记他,忘记他做的事。只有林重檀活着,世人才会永远记得他做的事,他才会永远被世人戳着脊梁骨。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姑苏林家因林重檀被封爵,也因林重檀的事被流放。林家的人现在恐怕是恨死了林重檀,而林重檀被林家逐出族谱,岂又会好好与林家相处。
听到我的话,太子暴戾的神情并没有缓和,但我刚刚提出的意见应该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皇上叫太子去,便是希望太子能退一步。林重檀能逃开死刑,刑罚却不能免去。
我朝除了死刑,最严苛的刑罚便是将人流放。流放的地方不是障气重的极南之地,便是天寒地冻的临近塞北一带,皆是未开化之地。很多官员被贬黜流放后,几乎都没办法从流放之地活着出来。
“太子哥哥。”我又喊了太子一声。
太子闭上眼,单手撑头,阴柔漂亮的脸上一片郁色,许久后他长吐一口气,语气明显压着怒气,“那就这样办吧,但弟弟你放心,孤不会让他好好活着的。”
我嗯了一声,又补话道:“谢谢太子哥哥。”
太子同意我的做法后的第二日,处理林重檀的旨意下来了,他需跟姑苏林家的人于同一日在京城收游街之刑,再流放到安化,此生不许离开安化一步。若有抗旨,人人皆可提着他的人头去官府领赏。
林重檀流放那日,京城天气不好,从早上就开始下雪,直到中午雪势才渐小、渐停。虽下雪,但却一点没有阻碍到百姓对观游行之礼的热情。
还未到正午,京城惯来最热闹的马行街已经围满了人,两道有十六卫士兵把守,管理秩序,也是防着犯人逃跑。
姑苏林家的人昨日已经全部到了京城,他们比林重檀更早一步出现在马行街。
我的生父、生母、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和双胞胎弟弟,他们被铁链锁着,身着麻布陋衣。林昆颉是最早知道旨意,加上阅历摆在那里,面色只是难看。
林夫人则不同,她一直在哭。养尊处优几十年,想来是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日子。
我那位素来严厉的兄长林宗庭,原来无论人前人后,都是一副大哥哥的模样,有着自己的威严。到了如今,他被众人像看猴似的看着、指责着,脸上的威严便维持不住了。
双生子没见过这架势,哭得厉害,他抬手就是一巴掌,将双生子里的弟弟云生打倒在地。
“不许哭。”林宗庭咬牙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云生的哭声并没有收敛,相反变得更大。倒是一旁的月镜看到,默默地止住了声。林夫人见幼子哭泣,上前想安抚,却被云生狠狠推开,“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大哥混蛋,居然打我!父亲母亲都没有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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