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陆施静眼皮一跳,“什么叫妄为,你这才叫妄为。”
“看咱们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巴不得我不回来,再者说,朝廷也不稀罕我一个。”
“我夫人娴静,又有儿女绕膝,从此闲事农桑,多快活。”程谯云仰面倒在椅背上,闲着瞥了眼陆施静,见他忽的眼睛一亮,稍倾过脸,凑了上来。
“儿女绕膝?闺女可有婚配了?若还没有,不如结个儿女亲家,我两个儿子你挑挑,都是光明磊落的男儿。”
程谯云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一变,他直起身,又恢复了来时心不在焉的神态:“早有了心上人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陆施静来了劲儿:“你这么说,是不合你心意了?”
“一半一半吧。”闺女倒是挺合心意的,儿子那个可就气掉他半把胡子,程谯云懒懒地斟茶。“儿孙自有儿孙福,又不是什么权贵,只要不出格,由着去吧。”陆施静摸摸胡子,偷笑了笑:“这么久没踏进京城地界,那今日进京是做什么来了?”
程谯云语焉不详:“有些杂事。”
陆施静瞧他不愿说,便也不多问,之后就是闲谈几句这些年来的见闻。
前都察院左都御史陆养xin自挂冠以来,就没这么痛快的开过腔,字正腔圆的官话一串串冒出来,把程谯云二十年在老家养出的乡音也给抹清了,不自觉就换上京城腔调对答。
“二十年指顾之间,可你我却是实打实的老啦。”陆施静畅然一笑,丝毫没有悲苦之意,看着窗下悠悠河水,慢慢抿下一ko香茗。
程谯云数着临宛河里往来如织的船只,随ko应付道:“赤心常在,谈什么老不老的,晦气。”
陆施静觉得不对头,伸手点住程谯云的茶盏,关切道:“从方才你就一直没什么精神,这不是我多嘴,青礼若有什么难处,大可开ko。我虽已不在官场,可人脉还是有的。”
“咱们这交情,我有难处早同你讲了。”
“真没有?”陆施静将信将疑。
程谯云半推半就地转过头,眉头打结,呼了两ko气才出声:“养xin觉得,男风这个事——”
陆施静一愣:“男风......?”
程谯云神色未变,伸手指道:“你看那河中楼船,方才正有一对男子交颈而拥。”
陆施静探出头,奇怪道:“并未瞧见啊。”
“想是进船舱去了吧。”
陆施静两指捋着胡须,若有所思:“这......旁人的事,你我外人,也不好多加评判。历来也有好此道者,若是两情相悦,大约也和寻常夫妻无甚不同。”
程谯云咬牙切齿:“就怕并非两情相悦!”
陆施静奇怪地瞧他一眼:“怎么?”
“......无事。”程谯云还有些窝火,又是大ko吞了茶,看得陆施静连道几声“慢些”。
过去小会儿功夫,外头仍是一点动静都无。
陆施静朝外头望了眼,以手叩桌:“这个江仁术,从来就没准时赴约过!还记得当年我们几人——”话说到这里,陆施静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接着喟然一叹:“我们这些老头子,也是入海江流,逝水一般,往日快意再难寻了。”
“今日好难得碰面,做这些伤怀干甚。”程谯云正说着,忽听外间有小二引人上楼的脚步声。
除了小二轻手轻脚的响动,还有一道沉稳的步伐混在其中,绝非习武之人所不能有。
陆施静拊掌:“来了来了!”
小二模模糊糊的声音响起:“就是这间了。”跟着门嘎吱一响,青灰的一条人影迈进来,轻裘缓带,精神矍铄。
陆施静笑开了:“看这身打扮,难怪来这么晚!”
“路上人多,轿子不好走。”来人拉出椅子,掀袍落座。
“比不上你挑衣裳的时辰吧?”陆施静揶揄。
举棋不定是江筹的老毛病了,他轻哼道:“今天是老友碰面的大日子,既是我来晚了,今日这茶钱就算我账上。”
陆施静笑道:“本来就没打算我俩出。”
没有旁人在场,几人都卸了当爹的架子,散漫起来。
茶汤也喝了一肚子,三人闲坐着一搭一搭地谈天。
程谯云先时不提,这会人到齐了才开ko:“养xin挂冠这事,我倒是觉得奇怪,你在都察院,怎么忽然就不干了。”
陆施静淡淡道:“和人吵架,气的。”
程谯云哑然,看向江筹,江筹暗暗冲他做个嘴形:“郑”。
“宝殿无人不侍立,不种梧桐免凤来。”陆施静看了眼窗外流动的河水,“当年我们这些翰林,现在还在沉浮的,只你一个了。”
江筹摇头,露出怀念的神情:“养xin在家也算清闲,大隐隐于市,两个儿子还在官场,人缘活泛,不算失了耳目。不过青礼结庐归隐,真是羡煞我。”
“京里时局不好,青礼你不在京城,应该也知道这两年的灾情,今年这个瘟疫又闹得吓人,还好收住了,可是朝廷在各地屯粮的大仓已经空了几座,如今剩下的独木难支,竟然还有人想着从这里刮钱,真是刀子落不到他们身上不知道疼。常朝午朝,天天吵架,要我看,还是要把刀架脖子上才肯说真心话。”
江筹还要说,陆施静这厢连忙把他拉住:“仔细隔墙有耳。”
程谯云神色凝重,跟着叹气。从昭明帝开始大梁的粮政就是个难题,天冷,能吃的粮食大幅减产,侵吞民田私盖庄园的事又层出不穷。直到那个内阁首辅手握权柄,重整各府鱼鳞册,这才归还了一部分“消失”的土地。
自此太阿倒持,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
陆施静感慨道:“徐将军故去,一晃也这么多年了。”
“你啊,两个儿子,一个仰道,一个犹敬,真是明里暗里搞阴阳。”江筹掀开茶盖,刮了两下,仰头抿一ko。
仰道是仰谁的道,犹敬又是敬谁,程谯云一时无言,只觉得一抔污血仍在胸ko不曾化开。他挽袖替好友重新斟茶:“不说这个了,咱们这个年纪聚起来,旧事不要再提,说多了便是伤神,不如说些子侄辈的故事。”
谁料两个人说起儿子就唉声叹气,一个是气不学无术,一个是愁成家立业,程谯云心道自己家那个也不是个省心的,渐渐意兴阑珊,到了饭点,几个人相携着找了家不起眼的馆子应付五脏庙去了。
第99章 坦诚
季秋的风凉,京城处北,本就偏冷,商闻柳披了件衣裳,从书案边斜过身子,推了窗,朝虚掩的门前望了一眼。
院门静悄悄的,猫踏过落叶的声音都没有。
白天想等的人没等到,却等来了刑部上任的官凭。他幽幽叹气,收回视线,把桌上那张勾了朱的纸展平,对着天光细细地看。
正六品主事。
回京那天在皇帝面前答的那些话,竟然就已经有了隐隐的预兆。
檀珠抱了鹅,跟着附近的孩子出去玩,院子里积满了落叶,萧瑟纷飞,他把官凭压在书底下,起身提了笤帚去院子里扫落叶。
商闻柳心里揣着事,边把落叶归置成堆,边想着那张官凭。刑部,与他此前所想不谋而合,天下刑狱案卷都要在这里走一遭,或许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他俯着身子把落叶堆铲起来,冷不丁身后有人道:“兰台。”
商闻柳正琢磨事,被惊了一惊,险些往前栽下去,身后那人眼疾手快,把他腰一勾,后背登时贴上一片结实的胸膛。
“吓着你了?我在外面叫你好半天,刚进来,怎么只你一个人。”温旻没有松开他的意思,就这么勾着他的腰,嗡嗡的说话声连着胸腔都在震。
商闻柳耳后眼见着就窜了红,他捏着笤帚作势要打,被温旻闪开,两人便拉开一点距离。
“我听着信,你要调去刑部。”
商闻柳颔首,没说什么,放了笤帚往屋里去,温旻跟着,看见他挽着袖ko,在桌边倒了两碗凉水。
上一篇:昭昭
下一篇:废太子怀了敌国皇子的崽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