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旻道:“黄将军受累久等了,在下刚得空,这就让家里仆人略备薄酒,给你赔个不是。”
黄令庵大笑:“那便多有叨扰。”
两人骑马到燕子巷,正是午饭时,老奴开了门,颠颠地去后厨点火开灶。
“还从未来过你的府邸,这小院子清净,让我想起一位故人。”黄令庵笑吟吟地捏须。
他的胡须修剪得整齐,为了朝参,在奔赴京师前就让女儿整理。温旻这些年也想蓄须,曾经尝试过一次,不过因为繁忙,没有时间打理,时间一长满脸杂草也似,便索xin不再蓄,刮了干净也省得麻烦。
黄令庵这把胡子就很有武将的风范,温旻心生羡慕,想着什么时候再试着留一把飘逸美髯。
对面的将军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很快饭菜做好,为了这位贵客,温旻叫人启封了一坛他藏了许的陈酿,托人从朔西带来,从不舍得喝。
指挥使府上新请的厨子手艺不错,清淡小菜也能有风味,这日加了几道大ro,空有手艺无处使的大厨终于得机一展厨艺,满座流香。
黄令庵早闻到酒香,心旷神怡,他是个老酒鬼,启了封泥,先抿上一ko。
酒醇且烈,不多时,便微醺。
“秀棠和我那故友简直如出一辙。”黄令庵感叹,细细端详着温旻,指挥使天天风雨来去,肤色微深,刀刻似的五官,纵然穿了板正的官服,也难掩其锋锐,黄令庵微微出神。
温旻道:“将军的故人想必也是高义之士,秀棠岂敢。”
“何须自谦,我夸你的,收下就是!”人一旦陷入旧事中,便难以抽身,黄令庵怔怔地想着,好像又看到了那位英年早去的故人。
转眼间,菜上齐了,两人一同动筷。温旻心里还怀着事,眼神频频望着西墙,那头空荡荡,隐隐有几座屋舍的顶冒出头来,清淡淡的烟色里,又望不见了。
黄令庵瞧出他的不对头,问其缘由。
温旻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眼神,我却熟悉得很。”黄令庵摇摇头,神情十分无奈,恨铁不成钢道,“我闺女看她情郎时,也是这般模样!全然不把她爹挂心上喽!”
温旻一时惊诧,微醺时忘记收敛,所想全写在脸上了。
黄令庵呵呵一笑,道:“你想说我闺女揍遍边镇大小武馆,居然有情郎,还是被我说中,害羞了?”
温旻被看穿,微窘撇开目光。
“秀棠是适龄,想这些也没什么。我那孩子,唉,陛下调来的那个秦瑞燮!”黄令庵叩开心事,不满地敲桌子,“我起初也以为我们家这小子、不不,这丫头没人敢娶了,媒人说来的小伙子都打回去多少个了,偏这个秦家的小子不用刀枪棍棒,就凭一张嘴把我们家丫头说得死心塌地。当然啊,秦瑞燮确实人品还行,不然我早扒了他的皮了!”
“你没见着我闺女那样,他们才认识才多久啊,看得我这老鳏夫浑身酸唧唧的。”黄令庵一副白菜被糟蹋的表情,温旻尚未成家,没法体会他的这种纠结,只好捡好话说:“秦瑞燮是秦阁老的堂侄,我也听说过他在浙地的功绩,是位青年才俊。”
“这一码归一码,还是得等秀棠将来有了女儿,才能体会我为老父的酸辛咯。”黄令庵倒酒,一饮而尽。
温旻扶正酒壶,黄令庵见他心事重重,想来这傻小子也到了婚配年纪,便以为是犯相思,睁着迷蒙醉眼,打趣道:“小子这是瞧上谁啦?”
温旻解释:“您误会了,是一位朋友。”
黄令庵长长地“哦”了一声。
温旻心说这误会怕是解不开了,便索xin讲了:“起初有些误会,后来得知,原是我先入为主,错怪他了。”
黄令庵道:“那可要和人家说清楚哇。”
温旻挟颗花生吃了,安抚下胸中鸣噪:“会的。”
第40章 案情
“账面上的事,大人还有什么需要下官叙述的?”张燎擦了把汗,已经月上中天,官驿的屋里屋外灯火通明,大有通宵之意。屋外锦衣卫巡逻的影子绰绰映在门纸上,保持按刀的姿态,逡巡之间宛若狼顾。
钦差就坐在灯下,灯罩子没罩,方便随时剪灯花,那橙黄的火苗就随着一阵一阵的风轻窜。钦差大人丰颐白净,清清淡淡一丛淡墨绘的修竹似的,在灯火下暖融融一照,透出些肌肤的红光,好女一般,几若透明。张燎一怔,仿若扑面一阵芝兰香气。
商闻柳眼睑微动,漆黑的眼仁静静盯住张燎:“我是个死读书的,从前只知圣人一家之言,今日听了张大人的点播,才知道当年百家争鸣,为何迟迟百年后才有个定论。”
张燎一听,一时也分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只好不住地往外倒谦辞。
“不过有一点我还不甚明白,张大人,请看此处。”钦差的指尖点在用炭的格目上。
张燎腿一软。
云泽一带有童谣唱:娘亲被窝打开来,缘何是只花老虎。是说一位农夫深夜探病母亲,结果病榻上赫然是一只猛虎。张燎看着商闻柳温和的笑容,心里凛然吹起了寒风。
钦差也是大老虎啊!
张燎倒是没待多久,交代完事宜,急匆匆溜之大吉了。此獠甫一出门,商闻柳遽然咳嗽起来,撕心裂肺间,不慎拂落数本账册,哗啦啦一阵乱响。尤先生在外等候多时,急忙近前,捉起他的手腕号脉。
凝神片刻,方知是商闻柳急气攻心,便坐在一旁替他拍背,蹙眉叹惋:“大人何苦为了这些宵小气坏身体。”
商闻柳喘ko气,终于缓过劲来,勉强坐直了:“我不打紧,此番倒是辛苦尤先生,验到什么了?”
他们汇合后,便请尤先生带领小队人马前往义庄勘验焦尸。
尤先生神色更加凝重,背手于身后,双眉紧凝:“何须勘验男女,那义庄十七具尸身ko鼻并无烟灰,俱是死后焚尸。”
“如此说来......”商闻柳信手寻来一张雪白笺纸,笔走龙蛇,将些零碎线索写在上面。
“我们一进城,在义庄被追赶,接着便失火。守庄老儿身首分离,死后焚尸......为何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商闻柳细细推敲,指节不经意敲击桌面,滴漏一般,如此“嗒嗒”了十来次,尤先生忽的听他一声轻呼:“好生奇怪!”
“商大人的意思?”
商闻柳道:“先生稍待,我去请武佥事过来一同商谈。”
据尤先生撰写的验尸格目,对比过身形、xin别及骨骼特征后,结论高阿五的确是丧生于大火中。武释举着那本手抄的报告,密密麻麻的字晃得他眼睛疼,乱纷纷金星四溅。
册子一放,武释揉着眼睛:“看来这高阿五确系为人加害,商大人查账可有新发现?”
商闻柳歉疚一笑:“才疏学浅,竟是瞧不出什么端倪,白费了陈沅姑娘一番心血。”
尤先生安抚他:“大人不必操之过急,账目本就比其他类目难办,其中有许多门道,非精通此术者不能察觉。”
只是眼下义庄焚毁,徐子孺的遗物中又找不到任何线索,若不能从账目入手,竟是寸步难行了。
在座几人心中隐隐罩上一层阴云。
武释思量片刻,道:“目前的情形,似乎是县衙的人狗急跳墙,先一步毁去部分证据,好让我们无从下手,不如以此做些文章,叫他们先自乱阵脚。”
商闻柳喝ko茶润嗓子:“武佥事说得不错,徐知县的尸身情况尚存诸多疑惑,我们当日正从义庄离开,晚上就着了大火,烧了个干净。只是有一点存疑。”
“何事?”
“身首分离。若说是被这幕后黑手杀死焚尸,那也没什么值得深究,可问题就出在死状上,那守庄子的老者死因太过蹊跷,如果是因为见过我们的相貌,恐怕不足矣让他死,还是以这般残忍的死法。且既然事先已经知道京城有人将要抵达,他们这样做,岂非自寻死路?”商闻柳尤有些气喘,轻微地咳嗽着,指头在方才写字的白笺上一点。
“高阿五”三个字上,圈了重重的朱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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