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静住了,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嗓子:“蛮子攻城了!”
攻城了!
那些驻扎在城外的虎狼终于按捺不住野心,要来杀人抢掠了!人们惶惶地想着,另一种比死更可怕的恐惧袭上心头,死算什么,更可怖的是不能再做人了!
一瞬间岸上乱成一锅粥,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往能够站人的船上挤,然而在这样乌烟瘴气的奔命旋涡中,竟有两个人在奋力向后调转方向。
孙修勉力支撑着,试图拉住向他撞来的人群,大声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穿过汹汹而去的人流,压下惊骇,贴在墙壁边,“都说攻城了,不知是真是假。”孙修喘着气,往那冒着黑烟的地方看去,烟气已经散了,高一些的地方还有瓦砾在往下落。
“短时间内他们攻不进来,爆炸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温旻的神情从未如此难看过,爆炸声响起的那里离码头的那座酒楼很近,一刻钟前,商闻柳和他分别,正在往那里赶。
孙修有一霎时犹豫,他想起了达奚旃死前那一连串疯狂的举动:“那是......火药爆炸?”
温旻没有说话,。
闹哄哄的人潮推来涌去,一浪一浪翻滚着悲声,全然没有人注意到头顶上已经亮起了微弱的晨光。云团就要被坼裂,散开的雾气层层翻动,恍恍的,朝阳探向混沌的一角,逼退了久久不散的暝色。
一线金光刺破了晦暗的云层,云蔼流动仿若仙阙,数仞之上仍有薄薄的深蓝,只是不会长久了,朝阳很快就要完全升起,新的一日即将来临。
“太阳升起来了。”乱流的中心,有一个人召集起了他为数不多的同伴,咕哝着周围逃难的百姓们听不懂的话语。这群人旋即混入漩涡中,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在这片梦寐以求的土地上,他们要去干一件即将颠覆天地的大事。
离他们心中的苍天最近的地方,即便躯壳瓦解无存,但是他们的意志会随着耀目的光辉在这片土地上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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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初生,仿佛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李庚微微抬眼,看着城外斥候呈上来的军报。
“黄令庵......但愿他能解南关之困。”
皇帝心ko跳着一团火,邪邪的烧不尽,一团黑灰堵在胸前,堵得他头晕目眩。赵文钺缓缓上前,把部下带来的消息小心翼翼递给皇帝,略微踌躇了一下,道:“是......江尚书的信。”
江筹辞去官职,如今不该叫尚书了,皇帝没有纠过赵文钺的称呼,满眼疲惫道:“江筹留的什么信?”
“今晨的时候,他的儿子......”赵文钺欲言又止。
李庚用力闭上眼,又睁开,把信交给一边的小太监:“念。”
小太监心里想着大敌当前的事,哆哆嗦嗦展开信纸,只看了一行,才出一声,便抖着舌头不敢出声了。
“叫你念!”皇帝颇不耐烦了。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去,眼泪鼻涕掉了一地。赵文钺在皇帝逼视下,捡起那页信纸,面色一凝。
信纸落款,写了“鱼目混珠”四个字。
天子垂眼看着他们:“写了什么,都哑了?”
“这里面是说,三十年前的一场......栽赃。”赵文钺怔怔的,想起他的属下报告来说,江筹带了数百家丁,提刀前往城门援助去了。
天子冷笑,正要说些什么,忽闻外面急传回信。
临宛河沿岸突发爆炸,隆隆震地,百姓四出,暂不知其原因。
初升的朝阳透过窗,照在天子的脸上。他不由闭着眼,像是沉思了良久,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急急一阵气喘,骤地咳出一ko血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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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浮动着焦糊的气味。
温旻盯住了人群中频频回首的一个人,他的双掌沾着黑色的粉末,衣服边燎着焦黑。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确信了,这个就是刚才点燃火药的朔西人。
“还剩下几个人,都到了。”孙修从另一侧急急挤来,压着声音,满头都是汗珠。
逃命的人群似乎永远数不尽,始终向临近码头的路上源源不断地涌来,温旻向后避让着,眼睛死死盯住那个可疑的人不放。
“跟上他。”温旻说。
码头早就乱作一团,虽说不必刻意隐藏行迹,但要保持不跟丢也十分困难。锦衣卫吃力地逆着人群的流向,突然之间,那鬼祟之人倏地一定。
“船要开了!”字正腔圆的汉话!
温旻猝然一惊,但眼见混乱的人潮已经扑过来,四处扬着嚎哭,锦衣卫一时懵了,好几个人被推挤着搡到地上,慌乱之中翻身躲闪着不断踏来的脚。温旻借着周围的人群,攀住不知是谁的肩膀,奋力一跃,凭着强悍膂力蹬上墙壁,侧身飞扑越过人潮。
混乱之中那个朔西人也同样迷失了方向,纵然得到一时的逃脱机会,但很快就被温旻追上。温旻钳住他的手臂,向后一拽。
这是几乎无法逃脱的境地,但这朔西人当机立断卸掉了自己的胳膊,就这么弯曲着抽出手臂,矮身一钻,趁乱混进人群。漩涡一般的人潮立刻把他掩护起来,温旻只见他狰狞一笑,便迅速转身,向右侧小巷中转去。
众目睽睽地,温旻飞身攀住屋檐,借势一翻,踩着屋脊疾追而去。
温旻知道天色已明,此人急于脱身,势必是慌不择路。他从宽绰的房顶上追过几步,在那人隐入小巷的一瞬间直跃而下,伸臂一攫,将那人狠狠掼倒在地,举起拳头,左右开弓砸下来。
锦衣卫从后面跟上,急忙把那人从拳头下解救出来,反手押在墙壁上,“老实点!”
“你们都会死,狗杂种。”朔西人耳边嗡嗡直响,他知道被识破,不再装模作样,狂妄地骂着脏字。
锦衣卫听不懂朔西话,面面相觑。
“狗杂种,这句话还给你,”温旻缓缓逼近,活动着手腕,拔出一把匕首,钉在他脸侧,“想念你的同伴们吗,你们很快就会在地下重逢。”
朔西人瞪大了眼:“我们会到天上去,只有怕死鬼才会陷入地下。”
“哦?”温旻的刀刃转过几分,“恐怕你们之中有人不会,不仅如此,他还会活得很快活。你们享受不到的锦衣玉食,他都会在这里得到——在我们的庇护下。”
那朔西人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拼命地从钳制中扭着头:“你说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你们吗?”
那个朔西人鼻中喷出热气,似乎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你在侮辱我们的勇士!他已经魂归苍天,我们会在那里相逢!”
温旻露出讥笑:“是谁的勇士?你们亲眼看到他死了?”
他把匕首翻转过来:“你不如好好看一看,这是谁的东西?”
“达奚旃的匕首......”那个朔西人喃喃地念着那个名字,眼里的光暗下去。
第180章 落幕
商闻柳灰头土脸从废墟里爬出来,耳边盘旋着耳鸣。跟随的禁军和锦衣卫也受了不小的波及,气浪把人的五感几乎隔绝,昏昏地在原地定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他们在大仓和温旻分头行事,一方前往码头的酒楼搜寻,一方在混乱的人群里守株待兔,但是这里一爆炸,码头的百姓势必会将爆炸声误以为成炮火声,这会一定已经人仰马翻,锦衣卫讨不到好处。
商闻柳倚在墙壁上,左臂无力地垂着,方才的冲击让胳膊脱臼,丝毫使不上力。他在思考是否要继续前进,也许方才的爆炸只是一个恐吓,也许是真的想要他们的命。
在来的时候,他看到房屋空荡,但灰尘久积,不像住过人,可是这里却被刻意营造出此前有人从这里出逃的景象,更像是放松他们的警惕。这些久无人居的屋宅很有可能就是朔西人曾经藏匿火药的地方。
达奚旃在死前就预料到自己的计划有可能被识破,所以接下来留了一手请君入瓮,此计不可谓不阴毒。商闻柳在禁军士兵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站起身,轻轻喘着气,遥遥看向似乎就近在眼前的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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