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甘心地艰难抬头,眼神含怒带怨,恰好与低下头的陆长平四目相对。
映入陆长平眼帘的黑衣年轻男子,容颜苍白,神情阴郁,但五官却生得格外精致明艳。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交织在同一人身上,生出一种绽放到极处的颓败美感,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对方见到陆长平,也震惊了一瞬,随后冷冰冰地开口威胁:“管好你的眼睛。若敢再看,便将它们一并剜出来喂狗。”
他似是惯于说狠话,威胁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只是不知为何,这样恶毒的语句到他嘴里就变了味儿,让陆长平无端想起了胞妹看的话本里专勾引人的蛇蝎美人。
更不巧的是,蛇蝎美人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噜噜地叫出了声。一瞬间,刚才营造出来的强悍气势荡然无存。
黑衣青年面上泛起薄红,慌忙伸手按住肚子,想要掩盖这丢人的声音。可惜事与愿违,第二声“咕噜噜”很快就响了起来……
陆长平到底心软,见他饿得难受,便随手将原打算当储备粮的烤鸡腿递了过去。
谁知那青年根本不领情,只是用一双漂亮的凤眼冷冷盯着鸡腿,并不伸手去接。
还真是难伺候!
陆长平腹诽一句,将帷帽上的轻纱掀起一角,在那鸡腿上狠狠咬了一口,随后豪放地将鸡腿塞到黑衣青年的手中。
夜风浮动,吹得帷帽上的轻纱来回摇摆,心不甘情不愿跪在地上的青年在不经意间稍微仰头,便瞥见了送他鸡腿的“女子”的容貌。
“女子”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纵使见过无数北卫皇都的千金贵女,也找不出一个能与眼前之人相提并论。
青年看过容貌清丽脱俗的绝代佳人,又看了一眼手上被啃了一大口的鸡腿,不知不觉间耳根发烫,可说出来的话仍是极不中听:
“不知羞耻。难道你的父母不曾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陆长平听了这话,着实气得不轻。
将鸡腿好好递给他,他怕有毒不肯吃;将鸡腿咬了一口递给他,他又说不知羞耻。
这样挑三拣四的人,就活该饿死在这破庙里!
堂堂一国之君,扮做女子之后竟要受这份气。陆长平被气得不轻,正打算收回鸡腿放这人自生自灭。
却不料,才一个恍神的功夫,刚才还一脸嫌弃的黑衣青年竟然已经将鸡腿啃得只剩一半了。
陆长平很想揪住他问问,刚才说的男女授受不亲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开口说话才妥当,注意力便被空气中再次浓郁起来的血腥气吸引了过去。
很快他就发现,是黑衣青年腿上的伤口正在流血。大片的血花洇湿了衣料,在地上晕开触目惊心的血印。若是继续放着不管,只怕要不了多久面前的青年便会有性命之虞。
陆长平心口一跳,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考到底救是不救,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
他依稀记得,十岁那年与昭平一同在御花园捉迷藏。昭平为了找他,一个不慎腿卡在了御花园的假山石缝中,挣扎之中血流满地,哭得撕心裂肺。
他不记得昭平后来是怎么被救出来的,只知道那次过后昭平的双腿险些废掉。即便御医悉心治疗,也留下了几道难以淡去的疤痕。
虽然昭平和先帝都没有怪过他,但是那几道疤痕却牢牢刻在了记忆里。从那以后,他便再也见不得他人双腿受伤鲜血淋漓的模样。
此时此刻,黑衣青年跪在地上的身影仿佛和受伤的昭平重合在一起……
陆长平双手有些颤抖地撕下了宫装下摆,找准伤口之后用了些力气,将布条扎紧。那青年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却死死咬住了嘴唇,硬是没有泄出半声痛呼。
简单包扎过后,陆长平随手点了伤口附近的几个穴位,这才算是暂时止住了伤口恶化的趋势。
一番折腾下来,山神庙中的二人皆是一身冷汗,只不过一个人是疼得,而另一个人则是被那凶险的伤势给吓得。
等到黑衣青年彻底从疼痛中缓过劲来,意识恢复清明,眼神也不再似刚才那般带着刺。
在看到陆长平身上短了一截的残破衣裙还有行走间隐约露出的白皙小腿之后,青年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加晦暗难明。
他沉默了半晌,哑着声音开口:“这身裙子,我会赔给你的。”
陆长平原本还沉浸在救人一命的喜悦中,冷不防听了这句话,瞬间被拉回现实。
他自小在南楚皇宫长大,竟不知道宫外边的人都这般小气。被救了之后不说千恩万谢,至少也要表现得态度诚恳些。
可是眼前这人,被救了之后连个“谢”字都不说,竟然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会赔他一条裙子。
南楚皇宫中,比他身上这件更华贵的衣裙要多少有多少,他好心救人怎么可能是因为图他那条破裙子!
“你在不高兴?”黑衣青年隔着帷帽专注地望着陆长平的眼睛,清冷好听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困惑,“是因为我害得你失了名节在怨我吗?”
紧接着,他像是终于开了窍一般,试图宽慰陆长平道:“你不必担心,若是有人胆敢因为此事说你的闲话,我替你将他们杀了便是。”
第3章 暴君
陆长平听黑衣青年这般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形象已经到了何种岌岌可危的地步。
荒郊野外的山神庙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子”那方还衣衫不整、春光乍泄,这场景光是脑补一下都叫人两颊泛红。
经那黑衣青年提醒,陆长平总算又找回了点扮演女子的自觉。他生怕对方揪住“名节”这个话题不放,要对他负责,赶紧连连摇头表示拒绝。
谁料到黑衣青年的思路极其跳跃,见他只是摇头,问道:“你不会说话?”
不是不会说话,是怕开口之后让你的少男心碎了一地……
陆长平不忍揭露残酷的真相,只好将错就错地敷衍点头,拾起火堆旁一根还未燃尽的枯树枝,蘸着地上残留的草木灰写了几个字:“不用对我负责。”
黑衣青年看着那字呆了一瞬,而后像是被陆长平的不识好歹给气到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谁打算对你负责?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算了。”
说罢便侧过身去,继续吃手中剩下的半个烤鸡腿。
出人意料的是,即便是饿得狠了,青年的吃相也并不难看。
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啃鸡骨头的场景,竟让陆长平无端想起南楚皇宫里自己养的那只护食的小黑猫。
这人脾气虽然差了些,但看起来非但不坏还有几分可爱。陆长平笑了笑,决定办正事要紧,不和这人一般见识。
他拾起树枝,刷刷刷地在地上又写了一行字:“你可知道从这里怎么去北卫皇都?”
那青年刚好啃完整个鸡腿,斜眼瞧了一眼地上的字,转瞬之间来了兴致:“你要去皇都?去做什么?”
没料到青年还喜欢管这种闲事,陆长平迟疑了一瞬,还是如实写道:“去成亲。”
看到那三个字,漂亮阴郁的青年微微眯起眼睛,吐出的语句残忍又恶毒:“你要嫁的人若是知道你在荒山野岭中和我待了一夜,他还会要你么?”
陆长平不以为意。
还真当他愿意和北卫暴君成亲不成?他巴不得有机会给那暴君戴上一顶绿帽子,让对方颜面尽失、悔不当初。
只可惜这样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也只能憋在心里让自己爽爽,是断不能告诉他人的。
青年见陆长平许久都没再写一个字,不经意间收敛了脸上的嘲讽笑意,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说道:
“这世间的男子都现实得很,想要娶你无非是见你年轻貌美,一时之间色/欲熏心。亦或是看中了你家的门第,想要攀龙附凤。
你这般狼狈地到了林城,纵使不是哑巴也没法自证清白。只怕到时非但亲结不成,还会自取其辱。”
陆长平见他头头是道地分析,也不打断,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他倒是要看看,这人到底打算和他玩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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