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攻略(8)
死了心的李少卿留守大理寺,顺便还要照料阮侬,而阮宝玉则称心如意,和帛锦一同坐马车去了永昌。
非常奇怪,素来骑马的帛锦这次居然选择马车。
阮宝玉自我催眠,跟自己解释侯爷这是迁就他。
一路帛锦都无话,阮宝玉开口想说案情,看他一副恹恹的模样,也识相作罢。
第二天时他看出帛锦不对,趁帛锦不备时上去摸了一把额角,立刻失声:“侯爷你在发高烧。”
过一会又叫:“侯爷你右腰在流血,怎么过了这么久,伤口还没好!”
帛锦哦一声,嗓子发哑:“没什么,吸素燃久了,伤口是比较难愈合。”
说完就拿头抵住车角,冷汗一拨又一拨,很快将身上风裘湿透。
阮宝玉立刻明白:“侯爷,你是不是要吸素燃,属下这就出去赶马。”
帛锦深呼吸,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塞到他手间。
里面有紫烛,可只得四根。
“去永昌来回至少一个月,只有这四根,你替我计划着用,而且我们决计不回头。”
帛锦咬着牙,这几个字说得极是费力。
玲珑有如阮宝玉,立刻就明白了九分。
虽然中毒已深,可帛锦仍然不甘心受人摆布,带区区四根素燃出远门,也许便是戒毒的第一步。
他于是轻声:“那我能为你做什么侯爷。”
“看好紫烛不许我抢夺,还有就是闭嘴。”
帛锦沉声一句,头还是抵住车内一角,这一次干脆翻身,留给阮宝玉一个脊背。
可就是这样一个僵直的在极力控制颤抖的背影,看了一会之后,阮宝玉突然觉得不能承受。
“我……我可不可以抱着你侯爷。”
过了一会他扭着手指,终于发声:“先前侯爷用过的那个法子,不知道……”
第十一章
淡暮布下,宝公子偷偷靠近,盯着帛锦的紫瞳猛瞧,那双眸映出的暮色美如画。
“侯爷别误会,我是……我不是单单想和你亲热亲热而已。”
一抹影森森笼了上来,下一刻有人横着被扔出马车,而马车上扔人那位神色自若地吩咐出发。
落地的阮少卿再次坚强地站起身,拍打尘土,沮丧地看地,“这次怎么是十步?”
骏马嘶鸣,宝公子握拳自我安慰,“是马在动,所以远了,一定是这样的。”
帛锦从窗口探头看他,他的心又没出息地“噗通”乱跳了,“侯爷,等等我啊!”
马车在官道上微微颠簸,一路天涯。
“听说永昌的猪肉很好吃。”宝公子乐陶陶地点着游记宝典给帛锦看。
“那是因为给猪喝的是人乳。”帛锦眼角一瞟,恹恹侧身看窗外的远山。
“这……我还是吃鱼好了。”
不一会,宝公子眸子又开始灵动,又开始新话题。
“侯爷背疼不舒服?我帮你揉揉……”
帛锦昨夜自己控制少吸素燃,现在身体时出冷汗。心燥时,他将颈子扯开了些。
宝公子捂住嘴,直勾勾的目光沿着帛锦肩颈线条,一直延到那耸起的锁骨。
魅惑人心的骨感……
“侯爷,你长得真好看,哪里都很好看!”宝公子侧头,宝光璀璨地笑。
帛锦狠剐了他一眼,没说话。
“侯爷,身体不舒坦,不用费力甩我出去,我自己能跳!”
转眸间,马车里少了个人,帛锦拢上衣领喃喃道,“居然真跳了。”
永昌银矿,四字概括,富得冒油。
十里永昌矿洞多,左右作坊也多,开采出的银矿几日后就能提炼出银子,经官家集中查验后将这些银两运上京师,打烙上印记就能成官银。
银子多人就不穷,虽然流通受官方限制,多少还是能抽出油水的,外加山高皇帝远,不能说人人都财大气粗,但至少是丰衣足食,每逢佳节家家还都爱斗个富。总之,这里就是安居乐业,年年上报朝廷都是“狱空”记录第一,总得皇帝额外嘉奖。
谁想今年出了那么大事,银矿年出银六万,这次一劫就少一万。
皇帝跳脚,办事的地方官却还是保持作风拖沓恶习,如果不是皇帝下旨封路,作出只许进不许规定,案子的卷宗估计现在都没个正影。
北方春迟,风里总卷着零星寒沫。知府段子明站在迎接队伍的最前,削尖的狐狸脸略低着,浅浅埋在衣领的银毛里。
帛锦一下马车,他就迎了上去;宝公子被硬生生地挤出他们两步开外。
“早知巡检官是如此美人,属下一定再出城三里相迎!”
帛锦面不改色地还礼,杀回的宝公子利索拍开段知府欲伸出的淫爪,“你想对侯爷做什么?”
段子明小移半步,冷瞥宝公子道:“你又是谁?”
“随行的大理寺少卿。”
段知府报以一笑,春风暖阳的调调,眼帘却伏得很低,几乎遮住眼睛,“你是随行来的大理寺少卿?官印拿来,我瞧瞧。”
语气挑衅,却合规矩,宝公子只能取印。
段子明草草地扫了眼官印,却对宝公子挂着的木牌产生了浓重的兴致,指尖点字,慢慢细读道,“我叫阮宝玉;我很有钱;把我送到大理寺卿身边,赏银十两。”
接风的队伍低头闷笑,帛锦则回过头,望了宝公子一眼。什么时候牌子内容都改过了……
段知府啧啧,“我出三十两,扔你进猪圈,这里都未必有人肯卖力那么做。”
宝公子捏着牌子的手紧了紧,□且秀雅地笑道,“你把钱给我,我马上去!”
段子明没料到阮宝玉来这招,杵立在原地发愣。
“阮少卿,不得胡闹!”帛锦薄斥了句。阮少卿张口欲言,却还是乖乖地闭上嘴。
段子明眉目展欢,又次挤开宝公子,侧身恭敬地引路,“大人来得真巧,今朝正是这里叩谢天地厚爱好日子,我已在府中设下家宴,一为过节,二来正好为大人洗尘。”
宝公子一把紧抓住帛锦的广袖一角,嘟囔道,“我们是审案,谁要去赴你的鸿门宴!”
段子明眼珠一转,为难地问宝公子道,“少卿,你今日就要审案?”
“正是,我今日就要审案。”
“段知府,这案拖不得。”帛锦也朝段知府笑笑。
“禀大人,本地每年此时节庆,供奉天地,这风俗下官改不得。”
帛锦皱眉。
“不过,少卿还是坚持马上要审案吗?”段子明放柔声音,欺身靠近宝公子。
“正是!”宝公子怒视他,寒风里昂首挺胸,相当无畏。
“大人,卑职有主意了!”知府手指顺眉,“阮少卿既然那么执着,就让他去审案,大人来赴宴,这次两不耽误。”
“我……我一个人不行,而且我不认得衙门。”
“少卿真会说笑话!下官自然会派人护送阮大人去衙门,并协助阮大人查清案子的。”
宝公子拧手指,却气得出不出话。
“大人说了要审,就去审吧。”段知府一把推开他,“侯爷,这边请!”
宝公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一只手极为敏捷将他扶住,低声道:“你去吧。”
帛锦发话,宝公子只好瘪嘴离开,一路频频回头。
这次审讯,可以说徒劳无获。阮宝玉心思完全不在,醒堂木拍断,一群贼人只会摇头。
“你们头目呢?”摇头。
“劫的一万两银子呢。”摇头。
“真没人情。”宝公子头疼,从袖里掏出一只长匣,“侯爷不知道如何了?这个段知府真讨厌!”
这是一只用来装扇子的楠木长匣,密闭性能极好,用来装他那根得来不易的仙带。
匣子一路没曾开过,这猛然一揭味道立刻四散。
那可是李少卿三天三夜不洗脚不脱袜硬沤出来的味道!
几个劫匪终于有了动静,有人皱眉暗顶肘另一位,悄声道,“这味道好熟悉,好似头目那气味。”
阮少卿耳尖,忙将仙带系上,堂木再拍“你们说什么,什么味?再不回答,大刑伺候!我要叫你们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劫匪们愣了片刻,相互交换了眼色,好似觉得交代实话并无大碍。
“我们头子脚臭,而且最恨洗脚,那个……那个味道……和大人的味道差不多。当然,大人轻爽多了。”胆大的那位膝行上前一步,如实回明。
阮宝玉一怔,重新坐回座位,若有所思地夹着头上发带。
——看看我是怎么对你!刚才你看见了吧,我那一跤虽然故意,可也跌得不轻,可你看我弄到了什么,侯爷贴身衣衫上一条布!!
好你个李延,别人欺负我,连你也欺我,你……你等着!
这时,堂外却传来击鼓声。有人击鼓,就有人来鸣冤?
阮宝玉一把扯下带子,吩咐将劫匪押回牢房,传击鼓人上堂。
带上来的是位老婆婆,后面还跟着一条邋遢、羸弱的大病狗。
“老人家,你怎么晚来做什么?”阮宝玉走下案,搀扶起老妇人。
“老身是来报案的。有人要杀……”妇人年纪挺大,可能情急说话都稍稍带有大喘气。
“杀谁?”阮宝玉正色以对,耐心细听。
“杀……杀这条狗!”老妇人坚定地朝身后那只病狗一指。
答案足让正常人厥倒,可是阮少卿只神秘微笑,安慰道,“老人家,本官是借这里审案,这案子我管不了。”
妇人眯眼,茫茫然地瞅瞅衙门二堂高悬的匾额,一时没理解。
几分狡黠染点圆眸,宝公子缓缓笑道,“我现下就带你去找,找段知府断这杀狗案!”
**************4月25日更新***************
到了知府宅门,守门差头报信回转后,原本那张苦瓜脸也变得十分客气,提着盏新灯躬着身直让抱着病狗的宝玉和老太太进大庭院。
顶头弯眉月爬得老高,阮少卿却还在沿甬道绕弯。
弯有大有小,有左有右,宝少爷抱狗的胳膊开始发酸。
“怎么还没到?”他忍不住问道。
“快了,快了,不远了。”苦瓜脸带笑,提高灯笼。
一盏茶功夫,又连拐了四个。
宝公子步子不挪了,恼火地腾手拣起一块板砖对着那引路灯就是一砸:“老子不走了!让那个姓段的来接!”
此时一旁的月洞门开了,有人嘻皮笑脸道:“阮少卿,有失远迎。”
段知府率先走出,带出股叠混酒气的热风,阮宝玉眼瞥随之跟出的人群,心里郁闷十分。
苦瓜脸见了段子明忙上前耳语了几句。
段子明摇头道:“阮少卿,你怎么把我家新灯笼给砸坏了,你得赔我。”
一听到要赔钱,阮宝玉抱着病狗,身体本能地缩了缩,转眼又眯眼成线在人堆里找帛锦。
月门洞那头,帛锦靠站在抄手游廊前,也正将目光投向他,月下那对紫瞳尤见璨亮,清清冷冷的模样与之身后厅堂内喧嚣相衬,显得格格难入。
宝公子突然觉得鼻头发酸,十分委屈地眨巴眼睛,想靠前却被段知府恶意堵着,他恶狠狠地将病狗往段子明的怀里一送,“不就是个灯吗?等会赔你就是!你先断了这案子再说。”
……
听完叙述后,段子明垂下眸子,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了,这案嘛,过两日再审!”明显打哈哈。
“段大人,你是这里的父母官,切莫忘记各衙门的‘戒石铭’上刻得很清楚,‘尔俸尔禄’……”
“民脂民膏。”段子明很客气地点头接下宝公子的话,“可本官最近烦心的事很多,外加狱空记录已毁,对这案子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趣。”
宝公子瞪他,正经八百地瞪他。
段知府终有了为官自觉,微微弯腰拱手道:“不如下官拿从四品的官衔,与正四品的少卿大人,打个赌。”
“你想怎么样?”宝公子睁圆了眼睛。
“我与大人打赌,你断人案,我断狗案。少卿若先破案,在永昌这段时日,我必将做牛做马,为奴为仆;可如果我先破案,烦请少卿上书,推荐我做顶你之位子,你我换个官衔位置,如何?”段知府步近宝公子,轻声细语地商量着。
“我……我不要!”阮宝玉再寻帛锦,目光依旧被段子明所挡。
“大人身为大理寺少卿,怎么可能输给我?这不过是让下官产生点破案的兴趣,大人执意不肯,莫非自知不如我?”
“你……你!”司马昭之心!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少卿大人不会徒名无实吧?”
众目睽睽之下,宝公子无奈被赶上架,“赌就赌!”
“好!你我三击掌!”段知府得利后,有点不好意思抬眉偷望阮宝玉,“阮少卿,人情归人情,我们赌注不管怎样,这灯你还是要赔我的。”
“你要我赔多少?”宝公子咬咬牙问道。
“不多,白银五百。”段知府手指顺眉。
得了这个答案后,宝公子当然跳脚,唾沫星子乱喷。
可是人家是地头蛇啊!地头蛇很耐心地向他说明这不是一般的灯。灯外罩琉璃,灯芯是玛瑙碾碎当丝,如果不是被宝公子砸了,可燃百日不灭。
宝公子能说什么,乖乖地立欠条签字画押。
回去的这一路,宝公子一直耷拉着脑袋,嘀嘀咕咕口算着自己大约要几年能本利还清。
帛锦冷哼:“笨!”
宝公子慢慢斜靠帛锦身上,讨好地笑:“侯爷不在身边,心神不宁,一时失察嘛!”
帛锦肩一侧,宝公子靠空摔倒在地。
“其实我不怕的!侯爷,一定会帮我!”落地的宝公子露笑,宝光璀璨。
“你与他有差吗?我身边也不过是从一个花痴换成另个花痴。”帛锦别眼。
宝公子笨拙地站起,洒脱地掸去身上尘土,“他当然不如我。人像九尾狐,舌如乌鸦噪,暴似三脚虎,毒比两头蛇!整个就是禽兽不如,怎么和我比啊!侯爷放心,即使单单花痴这一项,我也是最出类拔萃的!”
帛锦冷冷地望他,叹气道:“你以为他的狱空记录真只是运气好,只是等皇帝大赦天下,牢狱才得以清空?”
宝公子歪头痴迷地对视帛锦,浑然不觉这话的意思。
“他破案狱空记录排名第二。”
阮宝玉悔悟,窜到帛锦跟前,用期待目光继续凝望:“那第一呢?”
“死了。”
宝公子一怔,又点自己的鼻头:“侯爷!那我呢,是不是第三?”
帛锦静默了会,瞧了会夜月,终于寻了个比较安慰人的答案:“不记得了。”
随后,他毫无悬念地听到宝公子自夸宣言,“哎,我出道晚了点,就暂时屈居第三吧。”
此时侯爷的背又开始锥刺般疼痛,他再不理会立阮宝玉,径自跨步疾走。
“和侯爷快点上床,才是正经。”宝公子还在自我陶醉,嘴角色迷迷地牵出一道弧线。
待他们走远,巷尾一直隐藏着人影才缓缓探出了半身。
第十二章
翌日天明,段知府果然一改半死不活的温吞样,冷起了脸端坐正位,扫眼缩在墙角休憩的大狗,开始问案。
他从地保挖到村长,三、五人一拨,逐个过堂辨认这病狗。
一轮轮地过去,大家走马观狗,终是有个村长跪倒在地,磕头回禀:“回大人,这狗这我认得。”
段子明狐笑道:“讲!”
“是我村牛大盖家养的。”村长如实以告。
段知府点头吩咐差役:“把牛大盖叫来。”
不消三刻,牛大盖被带到堂,却是身裹麻孝,两眼如桃红肿。一旁病狗见到了主人,“汪汪”叫了两声,瞪着眼想挣扎地站起,却听牛大盖对它怒斥:“滚开!”
段子明身子后靠,冷冷打量下委屈不敢上前认主的病狗,眯眼质问牛大盖原因。
牛大盖跪地哭诉道:“大人明察,这狗害死了我爹。”
原来这老病狗确实是他爹养的,老头平日没事就爱牵狗到处溜达。
前些日子,老人家没事牵狗到矿洞附近窜门,结果不慎摔死了。
事后听人说起,是因狗突然狂叫跑没影了,牛老头着急去追造成的。
说的人摇头叹息:“谁知晌午是人狗同去,傍晚却只有狗回来,还到处乱叫!有心细的觉得不对,于是就随狗跟了过去,居然发现了牛老头的尸体,那人本想将尸体带回,可惜老头又壮又重,根本搬不动,等回来叫齐人再去那里,出怪事了,尸体不见了!”
牛大盖也算是个孝子,一听到自己爹为追狗摔死了,而且死不见尸,立刻拿着锄头追狗。
狗也算机灵,受打几锄后,已经逃逸,已经离家数日了。
“为何不让狗去寻你爹尸首?”
“小的一时恼火怎么想到这个?随后是借邻家的狗找,也寻不到。”
“所以你恼恨,想要害死这狗喽?”知府追问。
“大人,小的最近一直忙着找爹的尸体,哪里有时间管它?”
也是。段子明颔首,又问:“那你想想,这狗还做过什么坏事,让人恨得要弄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