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书奇谈(8)
魏紫：“……”
竹素生纵身跳起轻盈地跳过自家院墙落入隔壁镇守使宅邸中。
循着香味找到了源头，在镇守使灶房的窗户下，竹素生将脑袋探了进去，灶房里的厨子不在，灶台案上蒸着香喷喷的大包子，这白白胖胖的大包子散着香味引诱着他的肚子，这让他的肚子更饿了。于是左看看右看看一个人都没有，下一刻竹素生用手撑着窗台跳了进去到灶台的边便伸出手拿起一个包子——
“哎呀，烫！”竹素生的手被烫住，他将手中的包子左手拋到右手，再从右手拋到左手，直到手中的包子没这么烫手才往嘴巴里塞。
“呼呼~”这包子还真是好吃得不行。“好吃！好吃！”囫囵吞枣把第一个包子吃掉后，他继续伸出自己的爪子抓住第二个包子。过于投入觅食之中的竹素生没发现来了人，这人是镇守使宅邸的管家。那管家看到这偷东西吃的贼人后便捂着自己的嘴巴退开快步去告诉镇守使大人。
在竹素生将第三个包子吃掉继续抓向第四个包子的时候人便被拎住了。
“哎——？”被拎住的竹素生手中的包子差点掉到了地上，他稳稳抓住手中的包子后转头一看便看到了这宅子的主人天津镇守使闻焰。
“呵呵呵呵。”竹素生脸上一红干笑两声招呼道。
到人家找吃的还被主人亲自逮住，这还真是令人感到羞愧。
闻焰看这因被自己逮住而有些脸红的少年，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少年放下然后说道：“跟我来。”
“嗯。”眼前的男人脸上表情太冷漠，以至于他被男人牵着鼻子走。
闻焰将他带到前厅，前厅里闻小狐正在吃早饭，看到父亲带着竹素生进来，而且对方手中还抓着他很喜欢吃的一个包子后，他惊愕不已：“你怎么在我家，还拿着我家的包子！”
“坐下。”闻焰对竹素生说道。竹素生乖乖坐下，他看了一眼闻小狐随即将手中的包子递给闻小狐笑盈盈地说道：“给你。”
闻小狐嫌弃地避开：“不要。”
“这可是很好吃的蟹黄包子。”竹素生说道。
“哼！再好吃的东西到你的手中都会让人倒胃。”闻小狐继续嫌弃地说道。
总是被闻小狐嫌弃的竹素生毫不介意地将手中的包子啃了。
闻焰让管家给竹素生上了一副碗筷，这碗里面是清粥。桌上是津门常见的早点。竹素生笑盈盈地对这宅子的主人道谢：“谢谢。”
“哼！”闻小狐冷哼一声，似乎十分不满意竹素生出现在他们家的餐桌上。
“以后想吃东西走正门找杨管家，不要再爬墙过来。”闻焰淡漠地说道。
“谢谢镇守使大人。”竹素生吃得嘴巴鼓鼓地道了谢。听了父亲的话，闻小狐张大了嘴巴——
父亲太奇怪了！
这早饭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只要有吃的，不管身处何方，竹素生都能怡然自得。倒是闻小狐有些食不知味，而闻焰依旧冷漠地瘫着他的那张脸，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闻焰吃完后离开到镇守使署去。在他离开之后，竹素生仿佛看到了闻小狐浑身的毛儿都炸了起来。这小少年像只被人入侵了自己地盘一般开始对竹素生张牙舞爪：
“竹素生你是笨蛋么！”闻小狐呵斥道。
竹素生伸出手点了点闻小狐的眉心，被点了个正着的闻小狐更加生气了，他总觉得竹素生在戏弄着他。
“我带你去玩吧。”竹素生微笑着说道。
“什么？”闻小狐不明所以。
“你知道这津门多大么？”
莫名其妙的闻小狐：“……不知道。”
“我听说在英租界有赛马场、法租界有舞女、日租界有技艺、俄租界有飞艇，意租界有……”竹素生一一举例着，闻小狐听着听着便着了迷。
“九国租界里有着我们不曾见过的东西，我想去看看你陪我去看如何。”竹素生笑说道。
“我为什么要陪着你去！”此时此刻，闻小狐一点都不想把自己内心的动摇展现在竹素生面前。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不应在一起玩乐么。”竹素生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个带着一丝妖异的小少年身上太孤独寂寞了。没有朋友，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自己一个人。这种孤独寂寞深深地根植在他的内心，为了压抑这种孤独，他总是在人前表现出傲然的姿态，这样的人令人心疼不已。
“朋友……”闻小狐内心一颤。忽地他眼睛浮起水光然后对着竹素生骂了一句“笨蛋”奔走了。
看着被自己攻破内心防线逃离的闻小狐，竹素生继续夹起一个包子往口中塞。在杨管家追上去的时候竹素生偏头对杨管家说道：“杨管家稍后。”
杨管家抹了一把冷汗：“竹少爷有什么吩咐。”
竹素生站起走到杨管家面前，杨管家低着头不敢看竹素生。在竹素生打量着他的时候，他身上不禁一抖。
“哦——你——”
“哎哟喂，竹少爷行行好就当不知老朽是谁成不。”杨管家赶紧求饶。
“好是好，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带我转转这镇守使的宅子如何。”竹素生笑着说道。
“好，好。”杨管家松了一口气。
最终，竹素生没有揭穿杨管家。
作为一只成精多年的老山羊，杨管家打内心有点悚了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少年。要是让镇守使大人知道自己是一只修炼成精，幻化成人隐在镇守使宅子里做管家的话，还不知道镇守使大人会怎么处理自己。
现世界与隐世界的人们从来不相容。在这津门之中，若是被人发现抓住的话，这下场将十分惨烈。
特别是落入洋人手中的话。
不是被贩卖到欧洲，就是成为宠物或奴隶。
杨管家带着竹素生在镇守使宅子中转了一圈，竹素生感叹自己的宅子和镇守使的宅子比起来都不算什么。这镇守使的大宅是三进院，中间二进院的院子有一个深水池，听管家说这长有荷花的池子连通着津门海河。这一圈下来。竹素生发现镇守使大宅里的其他下人没有一个是人类。
这些“人”都是修炼成精变成人的妖魔精怪。
“奇怪。”竹素生心中道，这事儿，竹素生有些琢磨不清。
杨管家带着竹素生在镇守使大宅转了一圈到前厅去，不知躲到哪个角落抹泪水又出现的闻小狐气呼呼地指责竹素生在别人家乱跑没礼貌。
“既然是你求我的，那我就答应你了。”闻小狐有些别扭地说道。
竹素生点着闻小狐的鼻子：“这再好不过，让我们一起去看看这洋人的世界吧。”
闻焰离开自家到镇守使署。镇守使署在直隶总督衙门附近，这一带，汇聚了津门府府衙。作为天津镇守使，他手握兵权，晚清末年是清朝禁卫军协统，目前手中依旧掌握着前清禁卫军。去年晚清覆灭民国初年的时候，袁总统授衔一批将领，闻焰便是其中之一。目前他除了现任天津镇守使之职之外，身上还带着陆军将领之职。
闻焰到镇守使署的时候，这署里上下忙碌一片。到今年十一月份的时候，天津警察厅将取消支分部，一些事物将转到镇守使署，这杂事儿也算落到了他们头上。
“大人！”年轻俊朗的副官柏承归早已等待着闻焰的到来。
“楼上。”闻焰道。
“是。”柏承归嘴边挑起一抹邪气的笑容。
闻焰和柏承归进了二楼办公室。他们相对坐下，柏承归将津门华界以及九国租界的动向报告闻焰。
“日本人进了一批鸦片，在日租界警察署庇护下，这些鸦片已经送到妓院和德义楼等烟馆。这事情传到华世奎华大人耳中，华大人在大公报撰了篇稿讽刺日本人和大人。”柏承归看闻焰有无反应，但闻焰对于自己上报被讽一事脸上毫无反应。
柏承归脸露无趣，想要在闻焰脸上看到别的表情还真是难。
“过几日，华大人会到大人府上拜访。”柏承归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华世奎是以名望位列天津八大家之一，也是津门书法家之首。晚清时，华世奎大人是个二品大臣。大清灭亡之后，他隐退津门在意租界购得一小洋楼居住。这位晚清遗老对大清怀揣着深厚的感情，他对外告诉所有人这辈子都不会剪发易服。所以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面，只要遇见华大人，都能看到他脑后拖着个辫子，并且一身长袍马褂布袜子。在这津门，谁见到他，也都得礼让三分。
华大人在津门是有身份的人，这身份还很大。日本租界有九国租界里最多的妓院、赌场、烟馆。可以说，在日本租界，走上几步都能看到林立的妓院、赌场和烟馆。这三家最终获得最大利益的是日本人。九国租界各自为政，谁也不侵犯谁。日本人做的事情最终侵害到的还是中华老百姓。
华大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报纸上揭穿日本人背后的阴暗勾当，但拿天津镇守使来说还是头一遭。相信华大人嘲讽天津镇守使这事情在今天已经传遍整个津门了。今日之后，也不知道在九国租界里头，那些人是怎么嘲笑他们的。
南市不管、九国租界对华人犯下罪行不管。
这镇守使的名头莫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傀儡？
柏承归继续报告道：“美国人出口了一批华工；比租界修路工人罢工，英租界表示愿意贷款给他们；意租界……”柏承归将租界的事情一一道来。闻焰安静地听着。
“还有昨天晚上南市清吟小班发生的事已经传开，推动卞、韩两家恩怨的背后之人还未查出。另外恶老九给袁成会挡了一枪，有消息传出是他的死对头刘义海干的。”柏承归说道。
“一箭双雕。卞、韩两家少爷的冲突给了杀袁成会的机会。就是背后搅乱八大家的人也没想到会被人利用了一番。”闻焰说道。
昨天晚上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发生了两件。制造卞、韩两家冲突的背后人除了被人利用了一番之外恐怕还不小心把自己暴露了。有人知道他制造卞韩两家的冲突并以此乘搭这趟车暗杀袁成会。
要杀袁成会的人有很多。刘义海算是一个。如果要杀袁成会的人是刘义海，那么推动还卞韩两家恩怨的背后人这人再清楚不过。如果刘义海不知道，那么杀袁成会的另有其人。
“袁成会已经把这件事算到刘义海头上。另外，昨天晚上威廉公爵在场。”柏承归说道。
袁成会和刘义海最近恐怕又要动刀子了。至于那个公爵……
“查一查最近脚行内部，看哪个脚行和九国租界的人走得近。”闻焰说道。
“是！”
天津脚行最大的两支恩怨不断，想要制造他们的冲突太容易了，但若说是小脚行，他们还没有那个实力去和袁成会的脚行对着干。袁成会义子众多，即使袁成会死了，他手下的大头、二头还有那些义子非得翻了天不可，这可不是小脚行能顶得住的。如果是刘义海，最后和刘义海的最终局面是两败俱伤。
一番推算下来，袁成会被暗杀的事情可没这么简单。
最后，柏承归将袁总统发来的信件交给闻焰。闻焰接到手中看了之后用火烧掉。柏承归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有些事情不是他能知道的。
津门九国租界复杂，从京城退居津门的前清大臣、还有现在的北洋大臣哪一个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就去年防务大臣张怀芝被暗杀不成一事足以让他们每走一步都要计算三分。
“最后一件事：中秋后有一批从俄国运来的军火。”柏承归眼睛深处闪着兴奋嗜血的光芒。听到这个消息，闻焰脸上露出冷笑，这笑容未达眼底：“想要拿这批军火的人有很多，你拿下这批军火后嫁祸到他们头上。”武器在这个时代是珍贵的东西，在这个被列强割裂的国度里，只有用武器说话才能让对方臣服。
“大哥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做得一干二净。”柏承归已经迫不及待。
从小就认识的兄弟，他们共同走了这么多年，对彼此再信任和了解不过了。
将九国租界还有最近城中的动向全部报告之后，柏承归便问了一个问题：“大哥家隔壁的竹氏可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从何处来，不知来此地何事。竹素生，他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想起竹素生，闻焰如此评道。
“闹了南市，耍了个小计谋拿下那宅子，确实是不知天高地厚。”柏承归说道，有心人查查，还是知道闹南市的人是谁。
他倒想认识认识这竹氏宅子的主人。这样不畏惧任何事物的人在复杂多变的津门里如同投进湖水的石头，也不知道能掀起多大的波浪。
最重要的是，他差点被他的二胡弦音所吸引。这对他来说真是糟糕透顶。
“以后，你会见到他。”闻焰道。
“令人期待至极。”柏承归说道。
第四章：天津脚行
镇守使宅邸。
与竹素生混成一团的闻小狐说道：“竹素生，能让我过去摸摸你和和尚养的猫熊么。”
说起猫熊师兄，竹素生眼睛一亮：“好。我带你过去。”
“好，我们一起过去。”闻小狐露出期待的表情。于是竹素生带着闻小狐到院子墙边，两人一起爬到墙上，墙下的杨管家紧张地说道：“两位少爷小心点儿！”
大门不走却要爬墙，大人要是在家非得教训他们两个不可。
竹素生一个翻身便落到自家院子里。闻小狐身上可没什么功夫底子。他“哎哟”一声便从墙上掉下去，这吓得他闭上眼睛，还以为会摔疼的时候，魏紫将自己的花枝纵横交错地编织在一起接住往下掉的闻小狐，于是悄悄地将他拖到地上放下。
安全落地的闻小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没被摔着便接住向他伸出手的竹素生，竹素生一把将他拉起：“走，我们去找猫熊师兄。”
两人在前院没找到猫熊师兄，进入后院才看到猫熊师兄在一棵树下避着七月的太阳瞌睡。
“猫熊师兄！”看到猫熊师兄，竹素生奔过去一把抱住，猫熊师兄生生地被他给勒醒了。闻小狐想上前又不敢，他有些紧张地站着看竹素生抱着猫熊师兄。
“是你。”猫熊师兄看到闻小狐开口说道。
“是、是我。”闻小狐有些急促。
“猫熊师兄，这个孩子是我新交的朋友。”竹素生笑意盈盈地说道。
猫熊师兄：“……”这孩子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孩子，现在和竹素生混在一起可别被带坏了。
“猫熊师兄，你好。”闻小狐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好。”猫熊师兄回道。
“我能摸摸你么。”闻小狐即期待又害怕被拒绝。
“……可以。”猫熊师兄道。
竹素生放开猫熊师兄坐在它身边，他看着闻小狐小心翼翼地上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猫熊师兄一下。在感受到猫熊师兄身上柔软的皮毛之后闻小狐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轻呼一声：“好软！”
忍不住，闻小狐多摸了几下。
竹素生笑着看这小少年异常小心又惊喜的表情。真是太好了，当初露出那种狠戾表情的小少年似乎不在了。
这一天，闻小狐很开心。这是他第一次交到朋友，而且还不止一个。其中一个是会说话的猫熊！虽然他不清楚这只猫熊为什么会说话，还是所有的猫熊都会说话？但这并不影响他喜欢猫熊师兄的喜爱之情。闻小狐在竹素生的宅子里呆了整整一天，以至于到傍晚闻焰回来的时候依依不舍回去。
即使隔着一道墙，闻小狐更愿意呆在竹素生的宅子里。
杨管家上门来找闻小狐回去，他可不敢让闻小狐翻墙回去了。
在回去之前，闻小狐认真地对竹素生说道：“竹素生，别忘了要带我出去玩的话。”
“你放心，我记着。”竹素生说道。
闻小狐伸手摸了摸猫熊师兄：“我很开心。”说着便对猫熊师兄露出笑容，猫熊师兄看着这个十三岁小少年带着一丝妖异的笑容不禁沉思了一下。
这人，不对头。
闻小狐依依不舍回去，杨管家催不得，最后还是闻焰出门来带他回去吃晚饭。
看到竹素生和猫熊师兄，闻焰说道：“一起过来吃饭。”
“好！”竹素生和闻小狐同时道。说着，竹素生和猫熊师兄便紧紧地跟在闻焰身后。
明明几步路的事情，竹素生和猫熊师兄生怕被丢下似的。
猫熊师兄和竹素生顶着圆滚滚的肚子回家的时候看到慧宝一脸焦急紧张，在看到他们俩的时候才放下心来。
显然，回来没看到他们两个让他担心到了。
“竹施主、智宝师兄！”慧宝和尚上前抱起自家师兄。
“瞧我把和尚给忘了，今日我和猫熊上镇守使宅邸吃饭去了。”竹素生招呼道。这镇守使宅子晚膳令他胃口大开。
“阿弥陀佛，这位大人乃善人。”慧宝道。
“善人？”竹素生想了想随即笑道，“能让我填饱肚子，确实是善人。”闻焰是个从战场上走过来的男人，如果为了家国大义屠杀，是善是恶，谁能说得清。
竹素生和慧宝一面进宅子一面说道：“和尚今天如何？”
“曾施主说明天脚行里会抽签，听说是出事了。”具体事情他并不知道。
想到清吟小班的事儿，现在要抽签，这事情和袁文会被暗杀脱不了关系。要是和尚抽中了，免不得上场子与敌方见血。
到时候，和尚会怎么做？就是猫熊师兄也免不得要担心。
想了想，竹素生对他说道：“和尚，明天我和你一起过去。”
“阿弥陀佛，好。明日我叫竹施主。”慧宝说道。竹素生很能睡，没人叫，他还真能睡到日阳高升。
“嗯~那今晚和尚把猫熊师兄给我一个晚上。”说着，竹素生笑盈盈地把慧宝怀中的猫熊师兄给抢了过去。
慧宝和尚：“……”竹施主和师兄的感情真是好啊。
后院两人道晚安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睡觉去了。
将门落上之后，竹素生抱着猫熊师兄上床与猫熊师兄面对面地坐着：“如果现在劝和尚离开脚行来得及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