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角落。
这只是一眼,可花匠也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的挣扎。他终于再次迈动脚步,沉重地一步步向着花匠走来。
花匠猛然松开手,连忙向下爬,要为这个鬼魂移个位置。可还未真正走到出口处,少年就像是悄无声息掀起的一阵风,那即将触碰到他的白影转瞬就浅淡起来,像是骤然变淡的水纹,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花匠怔愣了半天,这才终于慢腾腾又爬上去,鼓足勇气去翻方才少年徘徊的角落。那只灰色兔子紧跟着蹦了上来,于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同样盯着那一个角落。
那里杂七杂八,堆着些许旁的东西,下头是一口极深的大箱子。他的指尖触碰着那些早已陈旧的布料与布满油渍的灯,将它们一一放置于旁边的地上。
霉烂的气息铺面而来,带着轻微的腥味与湿意。花匠的手在面前抖了抖,终于将上面堆积的旧物都扒开。
“打开吧。”
女仆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低声道,“打开——不管往哪里走,总比止步不前要好。”
花匠于是伸手打开了锁孔。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随即,这个深的足以装下一个人的箱子,就在两人的目光里,彻底地打开来——
花匠感觉到女仆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手指用力掐着他的手臂。
骷髅。
一具雪白的骷髅仰面躺在箱子里,空洞的眼大睁着,与他们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不知在这里面躺了多久,周身的皮肉都已经一丝不剩,光洁的甚至让人有些想要作呕。他躺在箱子的土里,手却紧紧形成抓着什么的姿势——但事实上,他的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抓住。
“他是人?”
女仆轻声问。
“还是NPC?”
他们无从判断。花匠的手向下伸去,将半截手掌都插入土里,想要摸索他的身上还是否有别的线索。粗粗摸了一遍,一无所获。
他不禁有些泄气,欲要直起身,那只灰兔子却一头蹦了上来,两只脚开始疯狂地刨那些土。
花匠不由得一怔。
他看了眼那只皮毛光滑的兔子,咬一咬牙,干脆自己也开始挖土。箱子极深,在最初,他的手触碰到的就只有填满了整口木箱的土——它们吞食掉了一个人的营养,肥沃的不可思议,这种肥沃隐约让人觉得恶心。
但往下插得越深,他越感触到了一种莫名的触感。
硬的。
——硬的!
倒像是藏着什么!
他忙与同伴抬起了骷髅,将它也小心放置于地上。灰兔子蹦了出来,在旁边巴巴看着,瞧着他们兴奋地将那些土都刨开,一个劲儿向下挖。
“小心点……”
“抬上来!”
一口小小的皮箱逐渐显露出了形状,玩家们拍掉它表面沾染的灰,继而终于缓慢把它从箱子里捧起,如获至宝地端在手里。
“快打开看看!”
女仆一叠声地催促,急忙去摸索它的锁眼。在触碰到时,不由得发出了失望的一声叫声。
——打不开。
它在锁着。
但埋藏在这样的位置,这定然是个重要线索。她重新打起精神,很有把握道:“我们先去找钥匙,这里头应该就是通关的关键。”
灰兔子骤然往前一蹦,头却摇了摇,长耳朵前后一点,似是在说话。
花匠看了半天才意识到,它是在指着晚宴的方向。
他不由得皱起眉,心下踌躇。
他们才刚从那样的困境里跑出来,如今又发现了看起来十分重要的线索。依花匠的意思,应当先避开NPC,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解开这个谜题。
但这玩偶的反应……
见他久久没有动作,灰兔子也像是即刻急躁起来。它的头忽然垂了下去,圆润的、根本没有手指的手掌蘸着灰,艰难粗略地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借着从缝隙处钻上来的光,玩家们勉强辨认出了那些字是什么。
“给他。”
给他……
把它还给——
少爷!!!
“我不后悔。”在这同时,叶言之轻声道,缓慢地吐出这四个字。
“我不后悔。”
他甚至轻轻笑了笑。
“无论你生不生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把你关在这里。”
“关在我身边……关在我腿上。我会打一条专属的链子,让你甚至没办法从我的身上起来,腿永远只能勾在我腰上。”
寇冬的眼眶有些发红,他额头的青筋爆出了几条,猛然朝着男人举起了拳头。
“你他妈——”
叶言之接住了他的拳头,牢牢地捏着他的手腕。就这么一瞬间,寇冬似乎从男人眼睛里看到了与他说出的话不同的色彩——那好像是一闪而过的泪意,透明的,蒙着层湿淋淋的水光,飞快地消逝不见。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因为下一秒,叶言之的神情又重新冷硬起来,坚定的根本不容反驳。
他的强硬成了最后一根导火索。寇冬举起了另一个拳头,不顾一切地向他打过去——这一次男人没有躲。那一拳正正打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的一边脸颊转眼间泛起了殷红。
青年并没有收敛自己的力气,叶言之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儿。
他慢慢地将那一点血舔了,也珍之重之地咽进肚子里。
对于这个人所给予的一切,血,汗,泪……他全都甘之如饴。
所以那些NPC从来没有说错。叶言之根本不是什么忠犬,他是喝人血的狼。他们的那些独占欲都不过是源于他,却又谁也及不上他。
他比任何人,都更偏执地想把眼前人嚼碎了咽下去。
他顶着面颊上胀胀的疼痛,竟然笑得更深。
“为什么不用弓箭?”他问,“怕有百分之二十的概率伤到我?”
“胡说八道,”寇冬的胸膛起伏着,反驳道,“我是怕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伤不了你!”
话虽说到这里,可寇冬心里竟然也是畏惧的。
他无法否认自己的内心,因为弓箭作为道具,对NPC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他不能欺骗自己,他没办法下手。
真是操蛋了——寇冬恨恨地心想,这个人到底还有什么好的!
骗了他这么久,又关了他这么久,把他的意志、尊严与感情当成宠物一样逗弄把玩,将他耍得团团转。他分明恨得牙发痒,却还要不由自主地为这个混蛋考虑。
寇冬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疯魔了。难道真是给人当爹当久了,拔都拔不出来了?
“你他妈知道被关起来是什么感觉吗?”寇冬冷笑,“你知道没自由是什么滋味吗?”
他心头又有些莫名的委屈,声音一梗。
“你——”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个人?”
叶言之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
他的嘴唇刚刚舔过鲜血,这会儿红的不同寻常,颇有些触目惊心。在这上头的眉眼深浓如墨,艳色交迭着闯进眼帘。
“寇冬。”
男人突兀地喊了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地道。
“你知道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第153章 回忆(一)
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寇冬没有听懂这句话, 但叶言之也并不解释。说完这一句后,他的眼睛愈发幽暗,深沉的不见底。
寇冬的一颗心沉沉向下坠去, 甚至在这其中生出了点近乎灰暗的恨意。
为什么骗我?
倘若从一开始,叶言之就与站在这里的其他NPC毫无区别, 他绝不会如此无法接受。
叶言之。
他品尝着了点腥咸的滋味, 不知什么时候将自己的嘴咬出了个小小的伤口,淌出了血。
叶言之……
他整个身子都细微颤抖起来, 仿佛被成千上万的蜜蜂细细密密叮了无数口, 从头到脚都是不堪又狼狈的伤——毛茸茸的玩偶们默不作声地簇拥着他, 将毛绒耳朵贴上他的皮肤,每一下都让他战栗的更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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