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脚。
这画面如同一群白蚁在啃噬大象。
“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尖叫,像是出于撕心裂肺的疼痛。寇冬从那些手骨的缝隙里看到了一点血红的颜色,才明白它们在干什么。
它们扒开了皮肉,在吸男人的血。
他骤然想起了兑换池的血池,还有那池中同样林立的手骨,皱了皱眉,上前一步。
小人的手按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别去。”
寇冬停住了脚,只是眉头还蹙着。
“别去,”叶言之重复道,深深地注视着这一幕,“它很在乎规则。这个人触犯了,哪怕你现在救了他,他也是会死的,甚至会比现在死的更为痛苦,——你永远救不及。
寇冬没有再上前,却也没有再看。在惨叫声中,男人的身形慢慢萎靡下去,一截接着一截向下瘫软。先是脚,随后是消失不见的小腿,腰,上身……
终于,男人的头颅也逐渐缩小,最终只剩下一个绘画精巧的傩面掉落在了这黄土地上,已然不见了人影。
场中一片寂静。
这简直是一道惊雷,猛然在他们耳边劈响了。有人反应过来后,禁不住发着抖,从未有一日像今天这样对规则抱有敬畏之心。
叶言之却好像有些不耐烦了,低声道:“又是这一招,杀鸡儆猴。”
寇冬:“你说他是鸡?”
叶言之:“……”
不,我说你是猴。
他看向那地上的傩面,又意味深长瞥了系统框一眼。
系统演这一出戏,在他看来,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它逐渐感觉到它失去了对于寇冬的控制权,因此迫不及待要在对方面前狠一点,好让寇冬多少收敛一点、不再想别的法子,老老实实进它的陷阱、困在它的游戏里。
只可惜这个目标注定不会实现。寇冬对这一幕并没太大反应,更别说想着收了他那一套骚操作了。
开玩笑!没了骚操作的寇冬那还是寇冬吗?
那是鱼没了水,鸟没了翅膀,悟空没了金箍棒——早完了。
寇冬镇定的一批。
倒是现场其他玩家被这一幕唬住,张口结舌半天,再也无人敢说寇冬独自领取奖励这件事了。
邪神又向寇冬伸出手来,示意他跟自己走。
寇冬看了看他摊开的掌心,却没有动步子。
邪神看向他,声音中竟然透出了几分温存。
“怎么?”
寇冬也望着他。
“真的有奖励吗?”
邪神似乎一愣,唇角也向上勾了勾,道:“自然。”
叶言之也有些不解。
“刚刚系统说了,只有额外剧情才能触发奖励,”寇冬轻声道,紧紧地盯着对方,“——我触发了什么额外剧情吗?”
这句话说出后,所有人都是一懵。
叶言之立刻反应过来,是了,寇冬到如今为止,发现的不过是邪神的身份。
可这身份本就不算什么额外剧情,这与最后的谜题息息相关。
不知道邪神身份,怎么答出人和鬼各自的数量?
邪神低低笑起来。这笑声越来越响,像是不可自抑。他最终道:“被你看穿了。”
“当然,”寇冬回答,“你装的的确很像。”
他顿了顿,发自肺腑地赞叹,“要是在外头,你甚至能拿奥斯卡奖。”
邪神高大的身躯就伫立在他面前,饶有兴致地问:“你还怀疑什么?”
“怀疑的东西多了。”
寇冬从面具后,看着男人那张熟悉的脸。霸总NPC,占有欲强,心机重,步步为营。为获取他的信任,甚至在这段时间都始终是以女音活动,简直是妥妥的女装大佬。
连尊严和男性面子都不要了,足以说明他对自己的执念有多深。
这样的人,会是故事中那个单纯一心仰望、因神湮灭怒而堕落的孩童吗?
寇冬觉得不是。起码,不全是。
邪神的笑意更深。
“比如?”
“比如,”寇冬冷静道,“你不如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从正位神明堕落的?”
在秦僮所说的故事里,有两个很重要的信息点。
第一是所有的村庄都会有神明。
第二,是隔壁的顾家村一直有神明未能正位。导致村民无人庇护,民不聊生。
为什么没能正位?
联系到在山海村神明陨落之后忽然冒出来的邪神,寇冬觉得,这答案简直不能再明显。毕竟神明位分这种东西,也不像平常大街上发传单,见个人就能给塞一个。
邪神之所以能如此快地出现,是因为他本就是个神。
更有可能,他就是隔壁村的神明。
古希腊传说中,神明为考验人性,亲自下凡至人间讨要一杯水。然而眼高于顶的国王不曾给他,还将他赶了出去,天父一怒之下,召来洪水淹没城镇,导致人类灭亡——这被称为白银时代。
顾家村的神明未能正位,苦苦求了多年也没有结果,极有可能也是未能通过考验。
什么考验?
说来恰好,在他们村中,有一个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据说是天煞孤星的孩子。
这实在是让寇冬不联想也难。
邪神的回答,也印证了这一点。
“本是不能正位,后来,却是不想正位。”
寇冬:“为何?”
“为何?”邪神伸出手,去触碰他犹覆盖着傩面的脸。寇冬猛然看见了魔气,那些纯黑的气息将面前的神明包裹,如此澎湃,简直如同翻卷起的滔天大浪。
“当然不行。”
他低低地、缱绻地说。
“若是成为了正派的神明,我又该怎样在这神殿中,光明正大地干你呢?”
——
神明该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若是被提出,恐怕没有人会知晓。
慈眉善目?悲悯为怀?庇佑世人?这些是人说的,而并非神所答应的。事实上,于神看来,这些要求既荒唐又无用。
他为何要庇佑?
神明无心无情,这群人,与他也无关。
“那便试一试罢,”有神劝他,“试试看,你的子民,是否值得被庇护。”
邪神听进了这句话,因此亲自下去试探。他化身成了个哇哇啼哭的孩子,刚出生便因难产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很快,父亲也因为意外而丧生,为此被称为天煞孤星,只在那偏远的窝棚里放着,甚至没人来看他一眼。
村里的老人原本想直接将他淹死,看见他那沉沉的目光,竟然生出了些不敢。
他们只能在背地里嘟囔,说着这个孩子有多不详。
“看那眼神……”
“那哪儿是正常孩子的眼睛。”
他们不敢害了他,却也绝不会帮他。邪神独自在窝棚中躺着,森森瞪着这天,才知晓这村落中究竟是群什么样的人。
他已然起了弃置村民的心。
然而就在这时,他瞧见了金光。那金光是隔壁村的神明所踏的,他刚为村中人去月老面前求了红线,于天上经过时,瞥见了那脏兮兮的地上孤零零一个襁褓。
邪神的唇角感受到了湿润。他掀起眼皮,于光华之中瞥见了那张脸,还是个皮肉细嫩的青年模样。
“真可怜,”那神明低声道,“不知能不能当我的儿子……”
邪神:“……”
他还从没听过这么神奇的神。
同样是神,谁要当你儿子?活脱脱把他给气笑了。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神明用仙露打湿了他的嘴唇,给了他足够的灵气支撑他活下去。那侧脸被笼于光中,发出温煦柔和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邪神竟然也看的一愣。
神明将他揽抱起来。
“饿了吧,”神明轻声道,“我拿些供奉……”
那是他自下世后吃的第一顿饱饭。
因有了灵气,倒也足够在这身体里多撑几日。邪神索性想着,再给村中人一个机会,只要他们肯迷途知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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