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下(176)
坐标仪在空中悬停后,符衷从封锁门走出去,远眺雪山的峰顶。一只巨鹰忽然从雪山背后飞了起来,直冲云霄,发出一声长长的啸吟。紧接着巨鸟朝着坐标仪飞来,收拢翅膀,在狂风中稳稳地站在了平台上。它金棕色的翅膀反射着晶亮的光泽,翅膀外围的白羽如同刚被雪山上的积雪擦洗过。
执行员从未见过这样庞大如山的猛禽,难以置信地看着它出现在眼前,巨鹰光是站在那儿就把阳光全部挡去了。符衷戴上墨镜,朝巨鹰走过去,这只鸟竟友好地伸出翅膀来和符衷握了手。
符衷认得这只鸟,它是救过自己的。
小七朝巨鹰冲过去,兴奋地吠叫了几声,抬起身子高高地跃起来。巨鹰低下头用鸟喙轻轻碰了碰小七的背,当作打招呼,这两个家伙定是熟人。它们除了不会说话,跟人类没什么两样。
巨鹰回头看了眼坐标仪,随后伸开双翅,猛地一抖擞便飞上了高空,然后下降到与坐标仪同一高度。它召来了许多鹰围在坐标仪周围,纷纷朝着西北方飞去了。
“坐标仪转向,跟随巨鹰飞行,它会把我们带到水镜里去。不要擅自转移方向,不要对着巨鹰开火。”符衷在对讲机命令道,牵着拼命摇尾巴的小七走进驾驶舱里,“机场展开,机队准备起飞进行人工降雨。让‘回溯’号坐标仪帮助我们控制时间和维度,防止时空紊乱。”
巨鹰带着他们飞过了桌面似的高原,夕阳把荒凉的高原晒成鲜艳的红色,巨大的沟壑中留着浓黑的山峦的影子。一条瓦蓝色的河流从峡谷中穿过,水面浮着一层灿灿的金光,水道尽头沉着一颗火红的铜球。有人注视着这天地分明、壮阔开朗的景色,竟不知身在何处,而符衷只觉得怀念,怀念这片天赐的乐土。
当巨鹰停止飞行,落在高原上小憩的时候,日光仍旧很强烈,四下均是莽苍的森林,对面的崖壁上有一个红色的鬼脸图案。符衷指挥机队升空,开始进行人工降雨,天色迅速转黑,磅礴大雨立刻浇了下来。紧接着他又在一片诧异的目光中让人打开坐标仪的喷火器对着崖壁扫了一圈,鬼脸图案立刻烧了起来,火光映得人脸亮亮的。
符衷静静地等着,一会儿之后就有人来了报告说发现了一片海洋。符衷让坐标仪转向朝着海洋飞去,当他们穿过某道看不见的屏障时,雨水便消失不见了。人工降雨的飞机回到机场上停稳,大肚子的运输机也缓缓地在跑道上行驶。符衷站在望远镜前面转动镜筒的角度,很快他就找到了维特加拉大火山的位置,并将其在地图上标出来。
“当时你们就是这样进入水镜的吗,督察官?”一个哨兵悄悄问道。
“是的。不过当时我们可没有这么顺利地就进来了,”符衷说,停顿了一下,眼睛却看着望远镜的目镜,“阴差阳错被逼着闯了进来,还流了不少血。”
符衷简单地用一句话轻飘飘地带过了,仿佛当时的事也是像他的话这样轻飘飘地就过去了。符衷不愿意多说什么,虽然他知道一切细节,而这些细节每一个都是打动心灵的好故事。有人举火,有人开路,他们做了开拓者。从未听见有铺路工人事后对人说他们是怎么铺水泥的。曾经流过的血,后来不必再流。
仍旧由巨鹰带路,他们飞临火山,看到了那颗长在火山口的巨树。巨树被烧焦了一半,但此时又顽强地长出了新枝和嫩芽,正在开出红色的花。这棵树在符衷的梦里出现过,只不过它生长在碧蓝的马尔马拉海里,白色的舢板、帆船的桅杆、澄碧的海湾,季垚就从那海水中走来。
“督察,我们捕捉到了一个稳定的SOS信号,导航系统已定位到他们的位置,卫星显像仪显示信号是从一艘航母发射出来的。”领航员拿着文件快步走向符衷,“不幸的是,航母已沉没。”
“它的护卫舰呢?航母上的官兵有没有逃生?”
“根据卫星拍摄的录像和照片来看,跟随航母出海的所有战舰都倒戈了,航母死在自己人的炮火下。”领航员觑觑符衷的脸色,“舰上的官兵情况不明,无法进行伤亡评估。”
“是‘回溯计划’里的舰队吗?”
“不清楚。”
符衷看着卫星拍摄的照片皱起了眉毛,伸手指着航母侧面的一团黑影,“这是什么?”
领航员摇头:“不知道,我们并不了解战况,您知道的,这儿可比任何无厘头电影都夸张。卫星无法识别这团黑影的身份,数据为0。”
“这就是龙王。”符衷敲了敲手指说,“咱们有活干了。”
符衷翻看了一遍文件,文件上印出了除了SOS信号之外的一封电报,电报中描述了在信号发出之前,名为“安澜”的航母遭遇的困境。符衷抬头在屏幕上确认信号发出点的位置与北极点的距离,点点头,将文件递还给领航员:“全速前往求救信号发射地,让卫星对其进行实时跟踪。”
领航员拿着文件离开了,他走到驾驶台上拿下话筒命令驾驶员让坐标仪加速。这艘大如月轮的巨舰顿时化作一道黑影,从海面上惊掠而过,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涟漪。符衷走到指挥台上去,拿起桌上的对讲机,在全频道通话中指示众人:“所有人员注意,我们即将展开救援行动。一艘航母已被击沉,我们要去观察情况,再做定夺。请海上救援队做好准备。”
坐标仪只用了数分钟就赶到了出事地点,天空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云层中闪烁着蓝绿色、玫瑰色和金黄色的奇异光亮,惨白的闪电时而劈下一道寒芒。暴雨倾盆,海潮发出凶恶、浑厚的怒吼,充斥着绝望而恐怖的凄凉,与方才日落氤氲的穆迪格平原俨然是两个世界。舰船散布在海水中,犹如一条条被丢弃的白色划桨,上上下下的颠簸着。
“这个燃烧着的大家伙是什么?”有人问。
符衷盯着龙王那双火焰似的眼睛,火光映得他瞳孔发亮,好像他的眼里也燃起了一簇烈火:“那就是龙王。”
“太他妈离谱了吧,这是什么东西组成的?火为什么能漂浮在空中燃烧?”
“难道你以为造成黑洞的玩意儿是你的泰迪熊或者凯蒂猫吗?”
执行员扭过头盯着符衷看了一会儿,符衷撑起眉毛,表示“事实就是这样”,随后执行员就不说话了。他把枪往手臂里靠靠,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要朝它开火吗?”
符衷已经离开了瞭望台:“开了火也打不死它。”
龙王早已发现了坐标仪,两团火焰升高了一些,逼视他们。海上的舰船突然转变炮塔方向,对着坐标仪就开始轰击。符衷立刻开放了武器系统,准许还击。坐标仪发射的炮弹如陨星坠落一般扫荡着海洋,就像掀起了家里的地毯,轻轻一掸就掸掉了灰尘。交火只持续了数十秒就结束了,两者的武力不在一个水平上,击沉了航母的舰队不用片刻就被坐标仪碾成了碎片。
炮弹在海水里接连不断地爆炸,震起冲天海浪,船只被炸裂的轰响仿佛是从海底深处发出的怪声。大海好似长长的黑色灵柩,扶着灵柩前行的牧师则有威严的脸庞的喑哑的喉咙。
巨鹰在高空盘旋,符衷命人展开机场接纳这些大鸟降落,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些巨鹰背上载着从航母上逃出来的幸存者。救护队开着车冲上去接过伤兵,拉着警报在机场的路上飞驰。抢险救援队登上涂着红漆的直升机,动身前往舰队沉没的地方搜寻活人,那儿的海面一片狼藉,不少残肢碎片已经被强大的洋流冲向了远方。
符衷立刻穿上雨衣走出封锁门,小七和他一起跑进瓢泼大雨里,雨水瞬间就把小七黑褐色的皮毛淋透了。暴雨迎面浇在符衷脸上,刺骨的寒冷直往身体里钻,仿佛这就是莫斯科的那场雨。符衷抹掉脸上的雨水,把护目镜戴上,在对讲机里对抢险救援队说:“从海上救起来的人单独隔离开,上好编号,让审讯专家对他们进行问询,我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疗组立刻给所有转移进来的人注射龙血污染抑制剂,进行动态监测,防止大面积传染!”符衷沿着路边的警戒带向前走去,狂风拉扯着他身上的雨衣,“除了医疗组外,‘方舟’号坐标仪上所有人员尽量减少与转移人员接触,注意不要让海水进入体内。禁止动用武器,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对龙王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