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下(220)
从基地大门进入,开过一条约两百米的平坦大道,在往左拐约一分钟车程,就到了六号仓库。这是个维修机动车的仓库,塞满了各种各样需要修理的车辆,高高的天花板只用简单的桁架支撑起来,垂吊着朴实无华的照明灯。这座仓库可占去了不少地地皮,维修队第六组的三十多个人就在这儿工作,何峦是军士长,维修队的头,也是这座仓库的主管。
不过他们此时并没有在工作,尽管有一屋子的东西需要修理,但他们毫不因此而心急。何峦在和陈巍打牌,同一张牌桌上还有几个牌友,都是六号仓库里的兵。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牌面,每个人手边都堆着这样那样的东西,那是换钱的筹码。何峦和陈巍在牌桌上眉来眼去,他们两个是天作地设的一对,合伙出老千,从新兵手里搞钱。
离牌桌不远的地方则更加吵闹,那儿有两个人在比试飞刀,旁边围着四五十个人在大声起哄,声浪简直要把屋顶掀翻了去。这些人来自不同的中队,几个在“火蜥蜴”中队里当通讯兵,还有不少人是混“沙棘果”的老油条。前面大概二十米的地方竖着一块翻过来的牌子,道道刀痕表示它已经饱经风霜。
飞刀比试并不愉快,六号仓库的执行员和“沙棘果”的人干了起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时热火朝天。有人出来坐庄,设了赌局,人人手里都拿着票子。
何峦听见了闹嚷声,他回头朝那边看了一眼,但没去理会,继续打牌。这是他来武器基地的第九年了,每天都是这样过来的,也没见得有人来管,他们就如同放养的羊。
此时一架专机在基地西边十公里外的机场上降落,季垚戴上帽子从机舱里走出来,站在下面接机的伍陶宁少校立刻挺起胸膛朝季垚敬礼:“首长好!”
季垚帽子上的雄鹰巨树徽章比之前更加沉重,也更加闪亮了。他戴着墨镜,抬手回了一个礼,然后环顾机场,不动声色地检查机场里外的情况。炎热灼人,淡白色的天,灰黑色的锡一般的机场跑道。在远处草黄色的塔台后面,几架直升机接连降落,季垚看到一群执行员敏捷地跳下地,飞快地往防震演练场跑去了。
他对眼前看到的情景很满意,抬腿和伍陶宁少校一块儿走出去,身后跟着几个头戴夏季船型帽的执行员。烈日当空,晒得季垚不得不低下头来。他坐进车里,伍少校坐在他旁边,季垚摘掉了墨镜,伍少校这才发现他的瞳孔是一条细细的线。季垚叠着腿坐在后座,翻开少校递给他的文件夹,问道:“有没有走漏风声?”
“没有,长官。按照您的要求,没有提前告诉基地成员您要来视察。”伍陶宁回答。
季垚点点头,他低头浏览着文件夹里的内容,没什么表情,额头和眼尾有几丝明显的皱纹。车队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开过去,经过一座大桥,季垚特意扭过头去看着桥下金光闪闪的江面。这粼粼的金光一直通向远处连接着碧蓝的海洋,烈日照耀下,一篷篷烟雾从辽阔的水面上升起来,轮船星星点点、时隐时现。
车队首先抵达杭州分局司令部所在地,季垚下去视察了一圈,司令部里的情况令他满意。伍陶宁见季垚好不容易才点了头,立即笑呵呵地将他送上车,驱车赶往下一个地点——武器基地。
武器基地兼新兵训练基地不在司令部里,它单独分了出去,坐落在距离杭州湾仅五公里的海岸滩涂上。乘车前往需要经过两座桥,大概是十五分钟的车程。车上,伍陶宁少校对季垚说:“今年六月招进了两百名新兵,录取率不到10%。长官,我觉得我们应该考虑把考试标准放宽些,毕竟是新成立的基地。”
季垚的手指搭在腿上,勾着他的墨镜晃了晃,闻言摇头:“就按现在的标准来。跟总局比起来,分局的考试标准已经很宽松了,总局的录取率不到5%。我们培养的是尖兵,宁缺毋滥。”
伍陶宁懂了他的意思,既然季垚不松口,放宽标准这事估计就没门了。季垚默默无言地坐着,眯着眼睛看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那些散布在海岸丘陵中的房屋好似玩具。他神游天外地想着另外一些事情,想着他的儿子和女儿,今天是周三,这两个小家伙应该正在上学。
季垚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钻戒,并不张扬。五年前,2028年,同性婚姻合法化,他和符衷结了婚,那年他35岁,符衷32岁。2031年11月,他们领养了一对来自北京儿童福利院的孤儿兄妹。那时两个孩子刚满5岁,却已经在福利院待满了五年,福利院的照管嬷嬷叫他们“小行星”和“小恒星”。来了新家之后他们便有了正式的名字,女儿叫符滕译,儿子叫季滕侥。
正想着两个小孩在学校里有没有好好读书,车队已经驶进了武器基地敞开的大门前。季垚回过神来,车子已经放慢速度,停在哨岗门口。两个站岗兵过来检查,然后对着季垚挺胸打立正。
与此同时的六号仓库里还是一派火热的气象,赌局仍未分出输赢,围观的人群倒是越来越多。这一头,何峦又赢了一局,同桌的新兵却屡败屡战,愈战愈勇。陈巍嘿嘿一笑,收了牌开始洗。
仓库后面就是练兵场,四个角落里架设有哨楼。一个双颊晒得通红的年轻哨兵站在栏杆后面,举着望远镜朝大门口看去。视野里,一辆敞篷的土黄色吉普军车从尘土飞扬的大路上开过,朝着六号仓库这边驶来了。车里坐着两个人,哨兵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凝神细看,才发现开车的人是基地长官伍陶宁少校,坐在他旁边的人则是总局来的大军官。
哨兵立刻把对讲机拿下来放在嘴边,呼叫六号仓库:“注意!首长来了!还有90秒到达仓库!”
打牌的几个人立马一跃而起,拍了拍屁股,慌慌张张地把摊在汽车引擎盖上的扑克牌收拢,再把那些杂七杂八的筹码掀进口袋,现金就塞进衣兜。何峦朝那边挤来挤去的人群吼了一声,众人一听首长来了立刻惊慌失措地跑开了,两个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人马上站起来握手言和。被当作飞刀靶子的标牌这下也被转了过来,放在显眼的位置,上写“禁止通行”。
广播台的人从窗户里看到了吉普车开过去,立即取下话筒通告各个部门首长来了,然后特意放了一首进行曲作为警报。
季垚听到突然响起的音乐,皱了皱眉,问旁边的少校:“为什么突然放音乐?”
伍陶宁看了眼季垚的脸色,紧抓着方向盘往前开去,回答:“大概是士兵们为了欢迎您才放的。”
“不用了,让他们把音乐关掉。”季垚淡淡地说道,把手肘支在车门上,扭头去看场地上排成方阵的新兵。
这些兵正顶着炎炎烈日训练举枪、握枪、开枪的姿势,每隔一段时间就响起一阵整齐的枪声。操场上有中队在跑步,这会儿喊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大,震得地面嗡嗡作响。热烘烘的风迎面吹来,干燥的沙尘、淡青色的云影、开阔的训练场,无不显得粗犷、神气。
伍陶宁大声命令广播台把音乐关掉,节奏欢快的进行曲旋即就从季垚耳边消失了。季垚又戴上了反光的墨镜,随着车辆移动,绷着唇线左右查看着这座基地的情况。不管好坏他都不作点评,伍陶宁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季垚高深莫测、难以接近,庄严的徽章、闪着银星的肩章让人对他更敬而远之了。
音乐突然停了,仓库里慌里慌张收拾残局的人停下动作,警惕地四处观望。正当众人以为危险解除时,哨兵再次发出警报:“首长的车转过弯往六号仓库来了!搞快点!”
一分钟后,军车在仓库门口停下,季垚下车后站在高大的房屋投下的影子里抬头仰望了一会儿,这幢结实、稳固、气派的仓库令他感到满意。他朝伍陶宁少校笑了笑,抬步往仓库门走去。
“维修队平时都干些什么呢?”季垚问。
伍陶宁回答:“他们负责不同方面的维修工作,比如机动车维修、大型武器维修、防护建筑维修等等。六号仓库是维修机动车的地方,何峦军士长是这儿的主管。”
季垚点点头:“维修员们的效率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