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下(56)
肖卓铭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她把卷成一个纸筒的报纸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去,说:“他在人们口中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他当然也有荣耀和功勋。”符衷说,“是非曲直留给时间去判断。”
他说得很正义,似乎人间正气和公义天理都被他捏在了手里。但符衷知道自己没说真话,他知道真相,他也知道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必须得这么做。善恶好坏这种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坏毒枭会救妹妹,好警察也会开枪杀人,没有听拔了毛的母鸡说猎人不是圣洁的人。他们揪住对方的把柄和软肋,这样就能在猜疑中达成奇妙的平衡。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了。肖卓铭低头把手提箱放在外间实验室的白色桌台上,拉开后从里面取出几样东西递给符衷:“我父亲的日记本,从家里拿来的。还有西藏发来的传真文件,好像是一幅图。那张硫酸纸描的图就在这本日记本里,你一翻开就能看到。希望它能帮你解开谜题,我知道你已经等它等了很久了。”
符衷翻开日记本,在中间看到了那张折起来的硫酸纸。他没把纸揭开,因为他知道纸上画着什么内容。符衷重新合上本子,把肖卓铭给他的那些东西拿在手里掂了掂,说:“你不需要吗?”
“你有问题再来找我吧,杀龙王是你们的事情。我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龙血污染解决掉,你把我叫来不就是干这事儿的吗?”肖卓铭把箱子拉好,脱掉冲锋衣拎在手里,笑了一下,“我要来当英雄了。”
没等符衷说话,她侧过身子擦着符衷走了过去,很快地换上白褂子,从另一边的玻璃密封柜中把蓝色的试剂管取了出来。符衷把日记本和档案袋与之前的文件夹放在一起,暂时锁在了抽屉里。肖卓铭把装有试剂管的小玻璃罐沿滑轨推到卡槽中,慢慢地转动了一下,让符衷能看请它的全貌:“这就是龙血毒性抑制剂,前几天刚收到第二支样本,这东西很难合成。”
符衷戴上手套,按在玻璃罐上,俯身审视里头蓝色的小东西一会儿,摇摇头说:“一支抑制剂根本不够用。朱旻那边有多少库存?就这一支吗?”
“没准又多了一支吧?我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联系他,等会儿我会去问问他的。但是现在我想说的问题是,这种药很难合成,跟元素一样有半衰期,往往刚合成就失效了。分子重组系统也没用,不用指望它。不过这不是我要你考虑的事情,‘毒血计划’会搞定这些技术问题的。我需要你考虑一下往后该如何批量生产这种药,这么多病人,每个病人都要反复、大量注射才能起到抑制作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符衷点点头,他站直身子,皱起了眉,这表明他正在思考。过了会儿后符衷松开扣着的手,按在桌面上,说:“我会想办法的。你需要提供这种药的配方、需要的设备,其他的我会处理。”
“首先我得感谢你和魏山华为我们提供了血液。你们是奇迹之人,居然与生俱来的拥有抗龙血污染的基因片段,甚至比抗体还好用。”
“这样的人在全世界毕竟是少数,这可能与人类进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符衷说。
肖卓铭点点头:“这将会是我们未来研究的对象。”
符衷笑了笑:“诺贝尔生理学奖预定。”
“可别忘了带上朱旻。”肖卓铭狡狯地提醒道。
他们都笑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最好不要长途运输,要保持药剂的稳定性。像这支药就是专门送进巡回舱的重力平衡室里从通道运输过来的,一路上没有发生半点颠簸,包括在运输机上时。”
符衷赞同了她的说法:“我能明白你的意思。我会与国内的实验室、制药集团取得联系,但我不会让他们把工厂搬到这儿来,他们也不敢。就因为媒体大肆宣扬,现在北极在全世界的人眼中已经变成‘丧尸之城’了,他们觉得这儿的人都已经他妈的变成流口水的怪物了。我会去说服舰长开放物资传输通道,但如果是你亲自去说的话可能会更加顺利一点。”
肖卓铭撑着桌子想了想,然后拽过椅子坐下来,她敲着手指考虑了一会儿,说:“所以我把配方和设备的清单交给你,然后你去联系国内的制药集团,接着再把做出来的试剂装进重力平衡箱里通过传输通道运到这儿来对吗?你怎么肯定他们会接这个单子?免费为我们提供制药服务吗?”
“这些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听话的。”符衷回答,“因为都是自家人。”
“噢,”肖卓铭听明白了,点点头,“原来都是你自家的产业。”
符衷没说话,他没说话就表示承认了这个事实。肖卓铭抿了抿嘴唇,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觉得这个问题到此就算解决了。她转身朝负压观察室走去,说:“等稳定的合成方法出来了,我会去和朱旻确认,然后就把清单交给你,接下来的事儿就麻烦你了。希望你最好遵守诺言,不然你会跟着那些染病死掉的人一块去见上帝的。”
“我知道。”符衷说。
肖卓铭在控制屏幕上输入指令,冷冻舱打开了,紧接着开启苏醒程序。肖卓铭穿好防护服后进入观察室,符衷留在了外面。林城醒来后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肖卓铭扶住他的背,让他把气顺过来。林城咳得凶了些,然后就呕吐,他身体虚弱,冷冻后遗症非常严重。符衷看着他满脸通红地一边哭一边伏在冷冻舱边缘往外吐,肖卓铭站在旁边,用真空抽水清理他的呕吐物。
吐完之后他感觉稍微好了点,肖卓铭给他清洗了口腔,然后插上呼吸管,再把针头刺进他手臂。林城的手臂上除了出血斑点,最多的就是新旧不一的针眼。肖卓铭给他升高了靠垫,林城仰躺在垫子上,胸脯起伏着大口喘气。他眼皮颤颤地眨了眨,迷迷糊糊地看着顶上的吊灯,却又觉得与之前看到的不一样。林城问道:“我现在在哪?”
“北极。”肖卓铭回答,她给林城把脸上的水擦掉,然后在监控仪上输入参数,把林城的心跳压下来,如果放任它这么跳下去迟早要把血管撑爆。
林城皱起眉,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北极是哪个北极。他动了动眼珠,最后闭上眼睛,说:“别骗我,医生。”
肖卓铭指了指观察室外面,说:“看得清外面那个人吗?”
林城抬起眼皮,令人头疼的眩晕让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什么都有闪现的重影。林城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认出来符衷的脸和轮廓。他呼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去,决定再睡一觉:“别闹了林城,你就是个精神病,他妈的一觉醒来世界又大变样了。”
*
路过休息室时,季垚看到季宋临站在镜子前整理衣服,他在理正自己的黑色领带。季垚没打算立刻走开,他留了下来,站在后面看着镜子里的季宋临说:“等会儿他们就要降落了。”
季宋临转过视线,在镜子里和季垚对视,然后又把目光转了回去,继续专心致志地打理衣领,把衬衫领口抻的挺挺的。季垚抱着手臂靠在门框旁,默默地看着季宋临的动作。季宋临的头发跟以前一样整齐,露出他的额头,还有两道利落的眉线,有一边眉毛是特意断开的。他把脸刮得很干净,眼中露出古典主义的忧郁之情,这种忧郁有种吸引人的特质。
季垚注视着父亲眼下的小痣,淡淡的痣让他看起来像是要落泪,恰当地中和了他硬朗挺拔的身躯所带来的锋芒和气势。季宋临察觉到季垚在观察他,看着镜子里的季垚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眼睛下面的痣。”
“有一颗是天生的,另外两颗是后来点上去的。”季宋临说。
季垚笑了笑:“自己点的吗?”
季宋临摇摇头,低头把制服外套的纽扣摆正,回答:“不是我点的。”
“那一定就是纹身师了。”
季宋临笑起来,说:“也不算是。”
他们在镜子里相视而笑,季垚忽然觉得这样宁静的时刻实在是太少见了。季宋临没去看他,把两边袖口抻平后轻轻拍了拍,然后戴上帽子,站在镜子前问季垚:“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