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腕令人信服,脾气阴晴不定。年轻时威严骇人, 上了年纪后却开始阴沉。一想到老爷子那张肃然的脸,曹睿的心就很累。
他也算是在老爷子膝下长大的, 心里对爷爷的恐惧一点不比外人少。
小时候的那一巴掌,让他每每看到曹金祥,都会有种源于内心深处的颤栗。
手里的素描纸被几根手指捏得变形, 他站在书房门口,抬手扣了几下。
屋子里没有传出应答,倒是响起几声咳嗽。曹睿吓得一抖, 想起妹妹的话他再次鼓起勇气敲门。
这一次,曹金祥发话了:“进来。”
曹睿放轻脚步走进去, 发现老爷子正躺在窗边的榻上晒太阳。他身上盖着薄毯,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盏茶, 头也不回道:“有事?”
曹睿颤巍巍地将画递上去, “爷爷, 您认识这个人吗?”
说来也奇怪, 整个曹家上下竟然没有一张曾祖母的画像。曹睿心下好奇,没来由的多了几分底气, “敏敏在B市见过这个人, 她好像跟您认识。”
曹金祥睁开眼眼睛, 随意转过头来, 在看清画像的时候猛地坐直。他夺下画, 死死攥在手里, 眼球因为过于用力的注视而瞪得突了出来, 腮帮子的肌肉随着紧要的牙关在抽|动。
“哪里来的。”
“什么?”曹金祥没听清, 下意识把脑袋凑上前去。
曹金祥抬头,连带着画纸一起扇过去,手指上的纯金扳指在孙子脸上刮出一道红痕。
曹睿被打懵了,捂着脸忘了反应。
曹金祥杵着拐杖站起来,岁月抢走了他强健的身体,瘦弱的双腿似乎打着颤。他一步步走近后退的孙子,将被揉烂的画举起。
“哪里来的,谁让你画的!”
“是敏敏,她看见……”
“你撒谎!”老爷子低吼道,眼眶泛红,“已经死掉的人哪里去遇见!曹睿,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谁让你拿给我的。”
“真的是敏敏!”曹睿没出息的抱头蹲下,哀嚎,“她看见曾祖母了,就在那栋大楼里!她还说自己差点被杀掉!”
“国内项目不是你在负责吗,她去干什么?”曹金祥面色漆黑,捏着拐杖的手不断收紧。
“项目一直在亏损,我,我就放权给她了。”曹睿墙角挪了挪,隔着两只胳膊间的缝隙偷看老爷子。
爷爷的脸色十分怪异,怀疑一般的短暂怔愣后,他似乎接受了曹睿的说法,一脸骇然的后退,孱弱的身体靠在巨大的书柜上,嘴里反复说着:“不可能,我看见她死的,我亲眼看见的……”
见老爷子没心思搭理自己,曹睿站起身就想跑,被拐杖给勾住衣领子拽了回去。
“敏敏不会说谎,你妹妹不会说谎对不对!”曹金祥魔怔似的反复质问,曹睿连连点头,一边害怕,一边担心老爷子会不会犯高血压。
这两年,这位曾经的掌舵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在衰败,却是头一次露出如此费解的表情。
他不怕死,不怕疾病,却在怕曹敏说谎。
曹睿知道,画里的人肯定就是那位,任何人都不能提起的曾祖母。他观察着老爷子的表情,心里涌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不能提,或许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
亦或者,又爱又恨。
曹睿盯着他爷爷的眼睛,心里想,会不会其中还夹杂着一点悔恨?
曹家上下谁都知道,每年农历的六月十九,老爷子都会独自待上一天,工作再忙也不例外。他曾因好奇偷偷听过墙角,那段时间里爷爷会望着远方发呆,到了晚上,便将自 己关在房间里,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木箱子。
没有人知道,箱子里到底是什么。
好奇心就像小虫子一样啃食着曹睿的心,他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见老爷子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趁机贴墙边溜了。
他捂着胸口,垫着脚来到曹金祥的卧室门口,左右看了看,小心拧开门,侧身挤了进去。
活了四十年,第一次干这种事,冷汗不受控制的往外冒。曹睿跪下,把上半身探进床底,将箱子勾了出来。
本以为很重的东西,轻飘飘的。
回头看了眼房门,快速打开箱子,他怔住了。
箱子里很空,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双毛线的黑色手套。
照片上共有三个人,两个半大小子和一个女人。其中一个男生脸上,隐约可见他爷爷如今的相貌。
那么另一个男生,应该是爷爷的哥哥,那位已经多年没有往来的大爷爷。
曹睿拿起手套,跟自己的手对比了下,尺寸小了点。他大胆的猜测,这副手套会不会是曾祖母给小时候的爷爷织的?
留着东西,就足以证明,曾祖母在爷爷的心里很重要。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肯回过去看看呢?
曹睿将东西复原,放回床底下,出门后找了个安静无人的角落,给妹妹回电话。
曹敏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中,怀里抱着抱枕。听完那头的描述后,她对曹睿道:“大楼闹鬼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
曹睿:“几个意思?”
曹敏从前虽然不信鬼神,但也曾听老人说过“因果报应”这个词。曾祖母弥留不肯离开,心里的牵挂一定不少,这其中,说不定就包括了爷爷。
曹敏:“我只是担心,解铃还须系铃人。”
曹睿沉默片刻,烦躁道:“实在不行,就把大楼卖了吧,亏了就亏了,爷爷年纪都那么大了,就算他愿意回去,路上也经不起折腾。”
“我先问问吧。”曹敏道。
曹睿疑惑:“问什么?你要问谁?喂?喂?”拿开手机一看,自动挂断了,再回拨过去一直提示占线。
曹睿摸着下巴寻思,他的唯物主义妹妹中了什么邪,回一趟国三观说变就变。他可记得当初自己提出要给大楼起中文名时,妹妹脸上的鄙夷,还骂他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冤大头。
曹敏枯坐在客厅里,指尖滑过屏幕,终于翻到一个可以帮忙的人。她发了条信息过去,希望对方能帮她打听一下值夜保安的底细。
姓曹,又和曾祖母有关系,曹敏怀疑,这位保安会不会是大爷爷的后人。
办公大楼里,曹艳萍在听了陆汀的问题后,一直低着头,身体随着从唇齿流泻而出的曲调左右摇摆。
“儿子”两个字能让她发狂,也能让她回归平静。
陆汀把纸人和蛊虫全部留下,作为眼线好好盯着她,随后便跟小叔叔一起下了楼,藏在暗处。
不多时,以为他们已经离开的保安锁好便利店,飞快跑来。陆汀拉着林归走出去,悄悄跟上。
保安打着手电,一层一层的找,终于在九楼找到了曹艳萍。
陆汀惊讶的睁大眼睛,林归也微微挑眉,因为他们看见,保安居然伸手抱住了她!
曹艳萍的身体仍像钟摆一样摇晃着,但她的下巴轻轻压在了保安肩头。
片刻的拥抱后,女人的身体消失了,歌声回荡在黑暗的空间里,无处不在。
保安放下悬空的两只手,眼睛里迸射出恨意。陆汀就是这时候走出去的,目光中的了然,立刻就将对方给激怒了。
保安:“你对她做了什么?”
陆汀:“你和她什么关系?”
两人异口同声道。
陆汀看了眼保安身后幽长漆黑的走廊,“你也是曹家人?”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保安坦然承认道,“我爷爷是曹金立,曹金祥的哥哥。我来当保安不是为了挣钱,只是为了守着她。”
陆汀:“曹艳萍迁过墓地?”
保安抬眸,冷笑了下,“看来你调查到的东西很多。”
“不,这只是我的推测。”陆汀说,“曹家在移居之前就有不少家底,曹金祥带走的只是其中大部分财产。剩余的小部分在你爷爷手里,为了不引起曹金祥的注意,他一直很隐秘的投资。”
保安神色微妙。
陆汀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继续道:“你爷爷是个很重情义的人,时常去墓地看望自己的母亲,可是渐渐地,他发现母亲竟然一直没有投胎转世。她每天夜里都痛苦的出现,漫无目地唱着摇篮曲在陵园中飘荡。他怕母亲伤人,便让你父亲当了守陵人,每天夜里都来守着。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九龙抬棺的事,以为这样就能让母亲安心离去,便花钱买下我们脚下的这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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