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天渊扶着顾星桥的手,凝视前方的瞳孔失序扩张,下意识说。
炙热的嗡鸣声骤然响起,火亮的光线中,强有力的破坏射线,将战舰的地板都犁出一道熔化滴落的深深沟壑。
顾星桥亦被那股后座力怼进了天渊的胸前,连带着意识体的身躯,都是重重一颤。
顾星桥不觉有异,他再微调了一下角度,站稳了脚跟,又抬起手臂。
天渊轻声说:“放。”
第二道射线,堪堪击中了靶场尽头的目标,天渊的左手,也不受控制地慢慢下移,扶在了顾星桥紧实的侧腰上。
“进步很大,”天渊说,“你是学、优秀的学生。”
合金烧熔的气味弥漫空间,又被风冷装置迅捷地吸走,唯余一丝似有似无的炽烈热意,逸散在他们周边。
“放。”天渊说。
第三道射线,犹如割裂空间的暴雷,横空穿梭靶场,尾光带着白热的余火,吞没了缩小成一个黑圈的靶点。
“……天资聪慧。”天渊翕动嘴唇,吹出的气,拂动着顾星桥耳畔的发丝。他修长的手指已然张开,充满掌控欲地握住了顾星桥的腰胯部位。
顾星桥停了一下,他关掉瞄准镜,回头问:“你……你怎么那么热?”
是真的,在他身后,机械生命的躯壳就像火炉一样,熊熊地往外弥漫着热力。
天渊眼中的数据流卡顿须臾,他神情镇静地反问:“热。我?”
顾星桥不解地道:“不会是这个……射线武器,影响到了你的体温吧?”
他说话时,天渊的拇指,就在情不自禁地,打着圈地轻轻摩挲青年的胯骨。摸了几下,又被处理中枢发觉异常,立刻下令喝止。
他这才意识到自身的失仪,急忙撒手,向后撤了两步。
是因为仿生躯体带来的不可控性,还是说,他对人类的生理机能模拟太过,以至他无法百分百地操纵这具外壳了?
这还是头一遭,天渊不知该如何回答顾星桥的问题,他的眼珠闪了几下,低声道:“我是否要下调仿生器官的比例?”
顾星桥实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是什么意思。
“啊?”
“我,”天渊按住胸前的处理核心,即便他远离了顾星桥,那里仍然散发着起伏的余温,“我刚才忽然就无法控制自己的体感温度了。因此,我在想,我是否需要调整仿生器官的比例。”
顾星桥听懂了,他放下热射线装置,问:“也就是说,你想把自己接近人类的比例降低,变得……更不像人?”
“你的理解能力很强。”天渊点头,“为了通过弥赛亚条约,贴近设计师的思维,我曾将躯壳尽量仿造出人类的生物系统,最终却失望地发现,人类的一切感官,都是阻碍进化的赘余构造。”
顾星桥:“呃……”
“超脱欲望,方能领会存在的本质;摒弃人格,就能解构万物的归因。”天渊的语气毫无波澜,“而刚才的突发情况,使我更想按照最初的设想,彻底放弃人体的生理构造……”
顾星桥耸耸肩:“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
天渊停下计量的算式,略一偏头。
“为什么?”
“其实你开始的想法是对的,”顾星桥说,“你想把自己变成人,然后就能更好理解主设计师给你设下的考题,这其实没错。只有脆弱、不可控、不全知全能的人,才更能体会战争的残酷,因为我们没有重来的机会。”
天渊说:“但是我可以。”
“是,你当然可以死了又活,活了又死。”顾星桥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没能突破弥赛亚条约,不是因为仿生器官太多,而是因为仿生器官还不够多?”
天渊的眸光一闪:“你的观点是,我需要进一步提高似人的百分比。”
“试试看,”顾星桥挥着室内的热气,“反正没什么损失,不能控制体温就不能控制吧,这也不是大事。更何况,你是可以随时调低这个比重的。”
天渊思考了片刻,显而易见,身为合作者,顾星桥的话语对他有着足够重的份量。
“我愿意探索这个可能性。”天渊说,“我目前的类人比例是75%,我会调高大约10%,并且观察接下来的效果。”
“随你。”顾星桥说,“还练不练了?”
天渊眨眨眼睛,他谨慎地向前,但只要他从背后挨近顾星桥,处理核心便再次胡乱颤动起来。
奇怪,天渊困惑地想,难道引发体温失控的主要原因,不是仿生器官,而是顾星桥本人?
可是,这又有什么道理呢?
他一面想,一面顺水推舟地贴住了人类,手指也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再次熟稔地握住了顾星桥的胯骨处。
我没出障碍吧,天渊抽出一点运算空间,思考着这个问题。
目前查杀不出任何错项……
好的,我没出障碍。
第114章 乌托邦(十)
星舰上不分白天黑夜,只能依托钟表来维持生物钟的规律。数日后的中午,刚从训练场上下来,顾星桥冲了个澡,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突然看到,在场地中央,天渊的眼神怔怔的,只是盯着前方,像在空茫地发呆,像是被刚才顾星桥那招泰山压顶给压傻了。
顾星桥不想管他。
尽管在某些方面,他应该感谢天渊,是这个战舰的意识体强行与他达成了交易,又用酒精灌开他的口舌,令他将心底埋藏的溃烂脓血一股脑儿地喷出来。
天渊将他的死志消退大半,他对自己的剖析直切要害,还有他不要钱一样的赞扬……
嗯,赞扬不算。说到赞扬,顾星桥都懒得骂他,对一个真正自杀过的人来说,那些溢美之词,只能更加映衬出往事的灰暗可悲。而像顾星桥这样的人,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抛下过往,果断向前看的。
好在他心里知晓,身为严谨的AI,天渊只会说真话。这多少冲淡了一些他心里的压抑之情。
但是,抛开这些大前提,天渊仍然是那个神一样的智能生命。顾星桥不会忘记,曾经的自己,只能依托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来甩脱他的挟制,并且还失败了。
天渊是强敌,针对强敌,他永远在心底怀着一根绷紧的警惕线。
把天渊留在原地,顾星桥径直走出训练场,回到了他的房间。
阅读器里的书还没看完,他打算接着看。
是夜,结束了一天的特训日程,天渊在身后忽然叫住了他。
“你想喝点酒吗?”他问。
顾星桥心中警铃大作,他转过头,戒备地问:“怎么,还想把我灌醉?”
天渊坦诚地道:“上一次,我并未劝酒,是你把自己喝醉的。这次,我同样不是想灌你的酒,我已经提升了类人的比例,所以,打算尝试一下酒精对人体的作用。”
顾星桥仍然狐疑:“你可以自己喝。”
“我当然可以自己喝,”天渊重复,“只是,按照人类的理念,好酒如果不跟懂酒的人一起喝,岂不是浪费。”
他抬起手,就像变戏法一样,展示出了两支瓶颈细长,弧度优雅的浅金色酒瓶。
金色的酒实在种类太多,顾星桥眉心微皱,当他看到瓶身上棕褐色的酒标,上面描绘着灯火通明的巨城,他的眉头蓦地一跳,答案也一同从嘴唇间跳了出来:“千灯之城!”
倘若说黄金翡翠是一个星球的标志,千灯之城便是凝聚了一个城市的意象。技艺超绝的酿造者,使这种气泡酒呈现出万家灯火般的灿烂昏黄,而它那复杂深远的香气,便如酝酿了一整座城市的浮世烟火。
这个战舰真的是巨富。
面对这两瓶纵然失传,芳名仍然在后世不竭流颂的倾国佳酿,顾星桥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来吧。”天渊说,“我和你一起喝。”
身为酒神民,顾星桥无法抵抗这个诱惑,他不甘地僵持了半晌,倔强说:“不能在这,要找个风景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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